離教者之家's Archiver

Step.King 發表於 2007/2/17 22:07

十架恩仇未了情 -修訂版 ver. 15.4

[b]第一回      大秦景教流行中國碑[/b]

[color=#006400]唐代劉長卿詩云:[/color]
[color=#006400]日暮蒼山遠,天寒白屋貧。[/color]
[color=#006400]柴門聞犬吠,風雪夜歸人。[/color]

唐德宗建中二年,長安城外一條小村莊,片片鵝毛雪從天上飄飄下降,漫天白茫茫,幾戶人家的炊煙剛散,正是詩中光景。

小柴扉內,老石匠手拿鑿子,正用心地一下一下的在石碑上刻字,眼見油燈的蕊將盡了,一個淡妝素裹、温婉秀雅的少女忙添油加蕊,一邊道:「爹,師哥去了這般久,怎麼還不回來?」

老石匠聞言微有不悅:「今早有鄰人來報說他娘親抱恙,我著他回家看望去了。妳也不要常把他掛在口邊了,三年來我已看透這傢伙其實根本無心學藝,拜我門下只因為對妳有非份之想。此人生性輕薄浮滑,是個無行浪子,若然再不悔過,我打算下月叫他以後不要再來了。」

「爹!不要嘛!」少女急了:「再給一些時日,我一定會將他調教好的….」「妳教他的四書五經,他聽得進去嗎?我冷眼旁觀,他不過是借機親近妳,妳講課時,他一對色迷迷的眼睛對妳上下打量,我看著心頭就有氣!」

「爹,你再給他一次機會好不好?」少女急得哭了:「師哥有時是貧嘴貧舌,以致令您對他偏見,我答應您一定會全力教導他,不再讓他偷懶。他跟您學武藝,近來也有一點進步吧?」

「哼,進步?我給他一次最後機會,我將一套刀法融入這碑文之中讓他看,倘若他不能說出我刀法精髓的其中兩成,我就要他走路。」「你不是說客人一會兒就來提貨嗎?他怎麼看啊?」

「這石碑會安放在長安城內大秦寺,離他家也不很遠,他要看,隨時可以去看。」
少女又問:「長安大秦寺在哪?怎麼沒聽說過?」

「妳去恩寺比到長安城還要多,它就在十字街東北角的義寧坊,妳小時候不是最喜歡去那家書店嗎?那是居德坊,就是在大秦寺附近(注1)。大秦寺即是從前的波斯胡寺,後又改十字寺、羅馬寺,改了幾次名稱,妳近來少在城內走動,是以不知。」

少女仍纏著老石匠問這石碑的事,想套多些話幫助師哥領悟碑文書法中的刀法精髓:「爹,咱們一向多刻墓碑,少刻豐碑,這個『大秦景教流行中國碑』的『大秦』是在西域嗎?「景教」又是甚麼教?」(注2)


[img]http://www.hanadam.com/wp-content/uploads/2009/04/yz2p01-168x300.jpg[/img]
[font="][size=10.0pt](注1) 長安大秦寺地址:【兩京新記】:義寧坊,十字街之東北,波斯胡寺,次南曰居德坊[/size][/font]
[font="][size=10.0pt](注2) [/size][/font][font="][size=10.0pt]景教 -  唐代三夷教之一,傳入中國的基督教支派, 有《大秦景教流行中國碑》傳世[/size][/font]

[url=http://www.nlc.gov.cn/newhxjy/wjsy/zg/zgdq/201109/P020110922626982739914.pdf]http://www.nlc.gov.cn/newhxjy/wjsy/zg/zgdq/201109/P020110922626982739914.pdf[/url][font="]
[/font]
[font="][size=10.0pt][url=http://baike.baidu.com/view/298962.htm]http://baike.baidu.com/view/298962.htm[/url][/size][/font]
[font="][size=10.0pt][/size][/font][size=2][url=http://www.hkedcity.net/project/newasia/resources/tjk/index.phtml?fname=T54/2144_001]http://www.hkedcity.net/project/newasia/resources/tjk/index.phtml?fname=T54/2144_001[/url][/size]

Step.King 發表於 2007/2/17 22:09

「曾聽你師伯抽刀斷水說過,大秦乃是西域極西處一大國,文治武功不亞於咱們大唐。那景教究竟是什麼教就不知道了,想來也是跟祆教、摩尼教差不多的波斯教吧?下次得見師兄還要多請教,他長年雲游四方,見識可比我老石匠多了。慈恩寺的佛經沒有提過大秦景教嗎?」

小姑娘道:「佛經也沒有說過大秦。說起師伯,我記得只在五、六歲時見過他,為何師伯的外號叫『抽刀斷水』,正是先皇時大文豪李太白的一首詩作?」「這外號嗎?固然是說你師伯刀法如神,一抽刀,長江亦為之斷流,一方面也真是李太白將此外號贈予他的。李太白當年仗劍游俠,與你師伯併肩闖江湖,留下佳話不少。」石匠一邊跟女兒閒話,手卻一直沒停過半刻,每字一氣呵成。

四更時分,石匠正刻著「鏡觀物色。六合昭蘇」一句,將近刻成了。忽見他擡頭側耳,微一動容,對女兒道:「紗蓮,貴客已到村口啦,看咱家還有茶葉沒有,趕快燒水奉客。」

[img]http://www.synapse.ne.jp/~matsuosa/zakki/china2002/xian/keikyou.jpg[/img]

果然,水剛燒好,門外已站著一十二名胡僧,玄衣斗蓬,胸前掛十字為記,高鼻深目、黝黑卷髮。為首一人唱個喏,一口漢語倒還說得流利:「是羅石匠麼?景教十二護法奉家師命到訪。」羅石匠父女還禮,問過法號:「貧僧乃長安大秦寺景凈法王座下寶靈。」原來教內僧眾每慣於用經書中人命名,這寳靈便是經中其中一個同修。寶靈從懷中取出一張紙,上面寫著好些不知什麼文字,然後說道:「碑文差不多刻好了嗎?敝上還有一段波斯文字,請師傅刻於碑文下方。」

羅石匠道:「波斯文字,老兒實在不識,只能照著樣子刻。小女倒是懂得一些梵文。常為慈恩寺校對三藏法師從天竺求得的佛典譯本。」眾僧聳然動容:「原來姑娘有此能耐,失敬失敬。」羅紗蓮襝衽回禮;寶靈道:「太宗皇帝時,本教鎮國大法王阿羅本亦從波斯帶了本教經卷來中土,至今漢譯未全;事因我等雖習漢語,然表之於文章,每形生澀。但中土何人識得波斯文,能譯本教經典,不知姑娘可否代為推薦?」羅紗蓮道:「小女子幼時隨家父飄泊江湖,得見家父世交少林寺住持方丈。寺中有天竺神僧通曉西域各國文字,家父跟方丈奕棋論武之際,神僧便教我西域文字,原只是打發時日,想不到日子有功,倒是學會了好些西域文,波斯文嘛,也還懂得一些。」寶靈喜形於色:「那請姑娘翻譯如何?」

羅紗蓮搖手道:「小女子曾聽天竺神僧言道,大凡譯寫經典,必對教理有所領悟。須知下筆之際,倘有亳釐之差,恐成千里之謬,誤盡蒼生,不可不察。一者,我對貴教教理一竅不通,下筆不免有所偏差;二者,信女一心歸於我佛,本來曾有出家之想,只因遇著我師哥….這才….沒有….」說罷雙頰緋紅,羞答答的低下頭來。

豈料寳靈哈哈一笑:「這個還不容易,你破門轉投我教,不就行了?教理嘛,本教教理,迂廻中自見梗直,梗直中又似見矛盾,似矛盾但終能自圓其說,其樂無窮。至於妳師哥這一節嘛,看妳長得如此標緻的花容月貌,剃了光頭可有多難看啊?但要妳師哥亦投於我教,你們小倆口子才可成天作之合。」

Step.King 發表於 2007/2/17 22:10

羅紗蓮聽他讚自己美貌,嫣然一笑:「他這個人哪,甚麼都不相信,連孔夫子的話也不怎麼放在心上。」一邊說著,一邊給十二位景教僧人奉茶:「鄉居陋室,只得一些粗茶,請大師見諒。是了,剛才大師言道,要我師哥也投貴教,然後我們才可.....結褵,這又是怎麼一回事?」寳靈樂得有人問教義於他,喜孜孜地講解:「這是咱們景教教義歌訣中之一句,除了至為要緊的十誡外,尚有一些戒律須信眾嚴守,這句是:『一軛定嫁娶,孤男配獨女』意謂本教教徒須互為婚嫁,切不可匹配於教外之人,一夫只娶一妻,不可多收姬妾。」羅紗蓮道:「貴教這戒律雖好,我們女兒家誰不盼望夫君只一心向著自己,但我看他平日言行,以他這樣的品性,我不敢太奢望......」說著,眼眶兒一紅,輕輕的嘆了口氣。

寶靈續道:「這些景教教理嘛,一時三刻也說不得許多,但求姑娘改投我教,為我教翻譯經文,自可得我教天尊護庇,終成好事。」他見羅紗蓮沒答應為景教譯經,他心中便另作主意,又問:「先生近來生意還好吧?我們這個碑字數頗多,立碑日子又近,所以雖是春節,我寧付三倍工錢,要先生趕工。沒耽擱了其他客人的石碑吧?」羅石匠應他:「沒有沒有,新春是沒有人立墓碑的,所以老漢甚為清閒。這幾天都沒客人來過。」寶靈似乎仍不放心:「但今日初五,很多親友上門拜年吧?」
「老漢不想再涉江湖人事了,住在此處,其實算是隱居,小女又好靜,所以都沒外人拜年。」

寶靈又道:「真巧啊,我都忘了告訴你,在立碑大典之前,最好不要讓外人看到碑文。」羅石匠便說:「大師請放心,今天整天都沒有人進來過,我徒兒今早一到,還未進屋我就要他在前院練功,後來他有個鄰居來找,也只在屋外說話,現今二人都回家了。」寶靈這才點頭:「這樣我就放心了。」轉過身去,一手從懐中摸出一個瓷瓶,另一手把指環放在茶中蘸了一蘸,接著喝下,其他胡僧見狀即會意,馬上照辦;寶靈打開瓷瓶,羅石匠父女馬上倒下,軟癱在地。

這種西域迷藥,是施放之人自己預先喝了解藥,無色無味,為中原武林前所未見。所以羅石匠雖是江湖人物,亦全然不察,輕易著了道兒。

Step.King 發表於 2007/2/17 22:13

據史書所載,軒轅黃帝元妃嫘祖教民育蠶以製絲,自此國人以養蠶供衣,無數中國人賴以維生。自得博望侯張騫鑿空西域之路,從漢代起近千年來各國爭相競購中國絲綢,由長安出口波斯,再運往歐洲;即後世所謂「絲綢之路」。大秦羅馬帝國貴族瘋狂購買絲絹,致使黃金大量外流,甚至令羅馬元老院一度敕令禁絲。

羅紗蓮口中的「師哥」,姓沙,單名一個文字,家中便是以養蠶抽絲營生。沙家居於長安八水之一的滻水之濱。沙文幼年喪父,其母雖屬孤寡,靠著祖上遺下家業,總算有小康之象,不愁衣食。

沙文本天生有點小聰明,可惜好騖高遠,玩世不恭而疏於砥志行;他師父沒有說錯,此人確是有點輕薄浮滑,而且好行小慧。但他投在羅石匠門下,倒也不全是為了親近羅紗蓮。自武周聖神皇后開武科舉,為布衣郎晉身仕途門逕,羅石匠本是郭子儀老令公麾下戰將,因傷退役,看破世情,淡泊名利,只與獨女相依為命,以刻碑營生。沙文跟羅石匠學武功,亦因仰慕他身經百戰,希望學到他的本領,可以圖個功名光宗耀祖。他十四歲拜師,與紗蓮師妹日夕相對,憑他的花言巧語、逢迎諂媚,終於討得師妹傾心。

沙文見紗蓮雅好文學,為投其所好,亦附庸風雅,兩人常談詩論文,丹青書法。老父看在眼裡,雖然氣在心頭,亦無可奈何。說「以後不用再來」乃是氣話,實情是想激勵沙文早日迷途知返;既然愛女對他鍾情,為人父者只好盡力悉心調教,盼望他有日覺悟。既然他好書法,便以刀法融入碑文之中,盼他觀賞之際有所領會。

Step.King 發表於 2007/2/17 22:13

羅石匠知道沙文雖然品行十分不堪,但三分孝心仍是有的;鄰人來報說沙文母親抱病,便著他速速回家看望。沙文與鄰居史諦勳快步趕回,入城時已近黃昏,急忙先去找了個郎中一起回家探看。只見母親卧在牀上,郎中問病切脈,開了藥方煎藥。病榻中一口一口的餵娘親服下,老人家漸沉沉睡去,沙文服侍在旁,東方漸白。沙文這才看見,離家數月學藝,娘親牀頭牆上掛了一件物事,此物呈十字形,串在一串珠子上,有點象和尚念經用的念珠兒,說不出的古怪。

沙母醒來,見兒子侍立在則,好生欣慰。沙文見母親稍有好轉,便問:「娘,這個十字掛在牀頭怪怪的,是甚麼東西呀?」沙母道:「此乃向高僧請來的鎮宅保平安符。」「甚麼高僧啦?我長這麼大倒未曾見過有僧人用這種古裡古怪符咒的,我還以為是師妹房中掛著的菩蕯像,胸口上那卍字漏寫了幾劃。」沙母叱道:「小孩子切莫亂說!這些是大秦國來的高僧,跟咱們中土信奉的可是不同的菩蕯,他們信的才是真神,咱們信的菩薩原來是假的。」「此話怎講?」「他們大秦高僧,按手祈禱,無病不癒。聽說,睿宗先帝長子的病就是大秦僧治好的[color=#006400](注3)[/color]。只是近年才派善信四出為咱們尋常百姓懸壺濟世、驅邪治鬼。景教高僧可比三清觀的道士靈驗多了。他們經卷中明言:雅五‧十四有疾者可使教會長老奉無元真主名以油抹之並禱告,無疾不癒。和尚道士們卻沒有這一套。」沙文又奇道:「抹油在那裡呀?啊!我知道了,一定是不靈驗就腳底抹油。」氣得沙母連連咳嗽了好一會,沙文只好又慢慢的為娘親撫背。

「兒啊!你從小就口沒遮攔,都怪你爹死得早,我忙於生計,疏於管教。」說著,憐惜地輕摸著沙文的頭,彷彿他還是五、六歲的模樣。沙文問她怎麼起病的,沙母道:「想是因浸禮受涼了。」沙文正要再問甚麼浸禮,門外有人叫道:「沙大娘子,我們為你禱告來啦。」沙母著沙文出去迎接。只見一眾女子,擾擾攘攘的進得房來,不久圍圈而坐,口中唸唸有辭的禱告起來,至令沙文難受的是她們禱告口齒並不伶俐,一句三頓,不知是否他們這個教沒有禱文定制,要信徒自己臨時自創禱文,一旦由才學不濟的信徒領禱,麻煩便來了,有時頓了好半天才想出一句來,不外乎甚麼「主啊!求你保守沙大娘子.......早占....」環顧一下四周,眾人卻面面相覷,無人提點於她,沙文終忍不住,沒好氣的道:「是早占勿藥。」這才轉憂為喜:「對對!是早占勿藥,還是這位小秀才行。」好不容易等到她們祈禱完畢,卻又不知為何要加一句:「阿悶」。沙文心道:「本來就是很悶,原來她們倒是知道的。」其實沙文也並不太了解這個教,定制禱文原是有的,有些信徒凡遇有禱告便爭著領禱,但自以為要彰顯一下領導之才,故意不用定制禱文,豈料又不能出口成章,那就最容易出醜。

Step.King 發表於 2007/2/17 22:15

祈禱既畢,只聽得沙母道:「多虧眾位姊妹為老身禱告於無元真主,我果然已經好了!」說著,就要下牀行走。沙文道:「娘,昨夜餵你服那帖藥,郎中先生就是說要過隔晚才會見效,吩咐我務必晚上要照看於你,那裡會是因為禱告無元真主呢?難道那二両銀子診金是白花的麼?」沙母輕輕的在沙文頭上打了一下:「這祈禱之事,最是講究天人感應,非自身原是不能察覺,豈容你小孩子妄斷?你若是不捨得二両診金,他日為娘有甚病痛,你儘管到大秦寺請僧人、姊妹來替我禱告都行,不花你一文錢。」沙文那裡答得上口?

剛才那姊妹生怕他們母子鬧僵了,打圓場道:「我說呀,沙大娘子,令公子是不識咱們景教,你帶他來大秦寺讓法王點化於他,自會歸信。反正不知何故,咱們景教總是入教的信女多而善男少,好不容易找到一個男的入教,但不是呆頭獃腦便是獐眉鼠目;偏生本教中人婚配又一定要夫妻雙雙信教才行,姊妹們找婆家還真著實頭疼;令公子一表人才,如入我教,嘻嘻…..未出閣的姊妹們準教眉花眼笑呢!」弄得沙文哭笑不得。她又續道:「是了,沙大娘子,今後咱們不再叫你沙大娘子啦。」沙文母子奇道:「怎麼啦?」「大法王已賜下了你的聖名,好像是叫…..徐淚灑。下一堂的七日薦(注4),法王當會親作制誥宣示。」

沙母道:「聖名是甚麼呢?我才剛剛受浸,敢情便是因此著涼了,病了幾天沒有讀經,很多教理尚不明白,望好姊妹指點一二。」「是這樣的,經上記著說,生徒投於景尊大聖子彌施訶門下,景尊贈其聖名。可三‧十七,復將西庇太之子雅各及其兄弟約翰二人起名半尼其,意為雷震子也。所以,入教信徒遂有「賜聖名」。沙文一心幫忙解釋:「這個我也曉得!好比和尚、道士出家後都有法號、道號,只不過不會用甚麼『淚灑』此等兆頭不佳作為名號的;我師父與少林住持交好,少林住持的法號就是澄浪禪師,崑崙山上清觀掌門無神子道長、咱們武林中人拜師學藝,有時師父也要門人依輩份改名,峨嵋派大弟子……。」沙母又怒道:「你小孩子不懂就不要胡言亂語,此乃西域音譯聖名哪。怎可拿此等佛道跟景尊相比?你以為你如今長大了,練過幾式三腳貓功夫,為娘便不會請出家法麽?好啦,姊妹們也待久了,便請早回。」生怕沙文又不知會說出甚麼言語開罪她們。
[size=2](注3)【舊唐書‧列傳四十五】二十八年冬,憲寢疾,上令中使送醫藥及珍膳,相望於路,僧崇一療憲稍瘳,上大悅,特賜緋袍魚袋,以賞異崇一。[/size]
[size=2](注4)【大秦景教流行中國碑】:七日一薦,即每星期一次的主日崇拜[/size]

Step.King 發表於 2007/2/17 22:15

告辭之際,姊妹又道:「對了,本教教規歌訣『逢十抽一捐,碱眼駱駝穿』,你知道吧?」「知道知道,但這個月老身已經供奉啦。」「還有一節,法王道,月內將在各省興辦私塾學堂,於作育英才之際,兼可宏揚我教;亦籌謀開設醫館濟世。不知大娘子方便捐獻多少?」沙母便叫沙文取紋銀五十両進貢。沙文待有嘀咕,但先前已吃了兩記悶棍,只能從命到賬房支取,不敢再說甚麼了。

沙文見娘親已然好轉,便著史諦勳幫忙照看,特地取了一匹上好絲綢送給羅紗蓮,拜別娘親回去師父處了。

從鎮上到師父家,約有半天腳程。入到前院,又已是日落西山了;還道羅紗蓮會弄好晚膳等著自己;但是屋中卻是空盪盪的,不見了師父父女;只有桌上、几上放著十數只茶碗,微覺奇怪,羅紗蓮極是愛雅潔,絕不會不收拾盤碗便行外出。他四下察看,昨夜下的一場雪可大了,先前的足印盡被掩蓋,現今只見自己一路前來的足蹟,再走遠些,邊走邊叫著「師父,師妹!」又去問問鄰舍,奈何鄉村人人早睡,不似長安人夜夜笙歌,一點頭緒都問不出來。

沙文有些不知所措,心道敢情師父師妹有甚急事,故而匆匆外出吧?只好點起油燈,邊看書,邊等著,但昨晚一夜未睡,也倦極了,不覺伏案沉沉睡去。

過了一夜,雞鳴破曉,還是不見他們回來,沙文有點著慌了。再去找鄰人問個明白,但鄉村地方,屋子相隔少說也有數十丈,偏生鄰屋住的老夫婦耳朵又不靈光,即使前天晚上有異聲也聽不到。

這時他又想道,若是師父父女急事外出,也不會不留下片言隻字,但屋子沒多大,當眼處都看過了。欲待好好整理一下思緒,卻是心亂如麻,只在附近亂走,大聲喊著:「師父,紗蓮師妹!」漫山遍野一片白皚皚,那裡有半點人影?沙文的臉色,也差不多跟雪一般白了。

晌午時分,他回到屋內,望著四壁發呆,一個念頭從心底冒起,他不敢想,但又不能不想:「該不會是師父和紗蓮師妹失踪了吧?!」

Step.King 發表於 2007/2/17 22:16

他不住的對自己說,要鎮定下來,才可審度情勢,儘管心中怦怦亂跳,總算決定第一步是要仔細察看屋內各處有沒有留下甚麽線索。先進到羅紗蓮房中,只見一件羊皮襖子,整整齊齊的掛在牀邊。師妹持家甚是省儉,就只有這麼一件冬衣,自己好幾次要命人給她度身,造一件錦緞棉袍,都被她罵說胡亂花費,說甚麼也不肯;像這種大冷天,她決不會不穿著這襖子外出,她….她會不會是遭到甚麼不測了呢?他又想到,師妹向來身子不大好,師娘生她之時難產,師父說她先天不足,不能練功夫,她不能像練過內功的人可以運功禦寒;像這樣的雪天,師妹,你此刻冷嗎?想到此處,心上一酸,眼前一陣糢糊,淚水幾乎要掉下來了。
沙文用袖子一抹,抖擻精神再去看看來客留下的茶碗;一數之下,共十四碗茶。其中一碗,白色瓷邊之上有淡淡微紅,抹了一下,放在鼻子嗅嗅,當是上月買給羅紗蓮那盒口脂無疑。(注5)羅紗蓮平日少用脂粉,但因體弱,唇上血色略淡,薄薄施一點口脂,由色澤看,認得是上個月買給她的那一盒,現時仍在她房中篋簏內,由此可斷定,這碗茶是她的。

總算找到了一點頭緒,若是師父也有喝茶,來客便是有一十二人。沙文漸漸愈加定心,再強攝心神,回想前兩天發生過甚麽不尋常之事:「記得有一塊大石碑運來,高八尺餘,比平日師父雕刻的墓碑高逾倍。」步向師父刻石的角落,但此刻石碑已不見了。一些雜物之中混著一塊破布,掀起一看,赫然見到小白躺在地上,一動不動,不知是死是活。

小白,是他和羅紗蓮一起收養的一只小狗。半年前,二人在小溪邊漫步,羅紗蓮見牠被人遺棄,著實可憐,便餵了些乾糧,後來見牠乖巧,便索性收養了。沙文抱起小白,還有氣息,只是怎樣也弄不醒牠,在厨房水缸中取了些水潑牠,潑了好幾次,直到水缸的水用盡了,也是不行。「看情形,像是史諦勳的公門朋友們說的,被人下了蒙汗藥的樣子。」

「是被人下了迷藥!」沙文猛然頓悟。欲待救治,卻無從入手,想帶牠去找個郎中看看。

「小白睡了整整一天多,沒有吃過東西,但總要喝點水吧?師妹最疼愛牠了,千萬不要未等到見郎中先生就先渴死了。」水缸已然沒水,隨手拿起其中一個几上的茶碗,內中還有半杯剩茶,便張開小白的口灌了下去。說也奇怪,剛一沾唇,小白就馬上醒轉了。「難道這茶就是解藥嗎?」沙文忖道:「果然是的話,師妹那碗茶就不會有解藥。」可惜卻不能再印證了。他決定再找一下別的綫索,翻看厨房灶下時,找到幾隻老鼠也昏睡在那裡,就用羅紗蓮茶碗的茶餵一隻試試,沒有醒過來,再用几上茶碗,一餵就醒來了,一連三隻皆是如此,至此再無疑惑,那些茶就是解藥,師父父女是被人用藥迷倒的。近刻石工場几子上的茶碗應該就是師父的,不用再試了。但既然有解藥,有件事卻不妨再印證一下,他招手叫小白來,又餵牠喝一點羅紗蓮碗中的茶,小白喝畢卻是搖著尾巴團團轉,並沒有昏過去。他又證實了迷藥並非落在茶中。至此,沙文知道這些有解藥的茶是要緊的線索,找個瓶子來倒了一些進去,心想日後可能找個郎中問明這是什麼蒙汗藥的解藥。
忙了半天,望望窗外,一片金光斜影綠苔,微有回暖之像。門外積雪稍溶了一些,露出雪下泥土,隱隱現出兩道車轍。用手指一探,竟深盈三寸餘,估計就是運走那石碑的車輪印。雖則未可斷言石碑跟二人失踪必有干係,但此是眼下唯一找尋師父和師妹的端緒了。甚麼人如此狠心,將我只穿單衣的師妹拉了出去啊?

小白汪汪的叫了幾聲,在紗蓮房中走進走出,團團亂轉,提挈了沙文,狗的鼻子至為靈敏,便將小白抱去嗅一嗅羅紗蓮的皮襖,小白也真通人性,似乎馬上明白沙文想幹什麼,一下地便衝出門,順著車轍向南直奔。
走了十六、七里,來到渭水岸邊,再過去便是渭橋,交通頻繁,輪印往來交錯,不復辨認。而且不知道是否因路人眾多,體味雜亂,小白只在水邊汪汪亂叫,不肯再前行。蹤蹟既沒了,無法再追下去,沙文茫然若失,呆站在路旁,也顧不得行人的詫異目光,怔怔的流下淚來。
--------------------------------------------------
[p=30, 2, left][font=新細明體, serif][size=2](注5)古代唇膏以胭脂混和油脂製成,稱為口脂。[/size][/font][font=&quot][size=10.0pt][/size][/font][/p]

Step.King 發表於 2007/2/17 22:17

沙文猜錯了,不是小白的鼻子不靈,而是寶靈一行人兵分二路,運送石碑的馬車過橋,但寶靈及另一僧人則押送羅公子父女取水道,沿渭水入灃水,南下至秦嶺。故此就在水邊失了氣味。

終南山位處長安以南百多里的秦嶺,北臨渭水,東望驪山;萬壑清風鳴綠瓦,幾樹蒼松帶晚霞。貞觀十四年,亦即文成公主嫁入拉薩的一年,太宗皇帝詔准景教僧人於此建大秦寺,寺內聳立著一座七層樓閣高塔,是為「大秦寺塔」。(注6)

[img]http://www.iicc.org.cn/upload/images/%E5%A4%A7%E7%A7%A6%E5%AF%BA%E5%A1%94.JPG[/img][size=2]
[/size]
[size=2]終南山大秦寺塔[/size]


塔上頂層內,羅紗蓮醒來時,朦朣中見寶靈坐在跟前,而自己則披麻戴孝,一身縞素坐在椅子上。她想,莫非父親恐怕已遭毒手?當即顫聲問:「你…….你把我爹怎樣了?」寶靈只嘿嘿冷笑道:「你一身喪服,還用問麽?」羅紗蓮邊哭邊問:「咱父女有何開罪於你,你要害我爹爹性命?」寶靈道:「先前本座好言相求,若妳爽快答允為我教譯經,我自會以禮相待,但你偏偏敬酒不吃吃罸酒,自招其禍,怪得誰來?」羅紗蓮哭道:「那也是小女子開罪大師,與我爹何干?若我爹還在,尚可指望我給你譯經,如今爹爹都被你害死了,我還會給你譯經嗎?至多也不過一死而已。」寶靈縱聲笑道:「然則若你爹還在,羅姑娘就受我要脅了嗎?」說著,急步轉了七圈,向窗子發出一聲大吼,兩扇窗門應聲而開。寶靈問道道:「我這功夫,比之於少林派何如?」羅紗蓮道:「你休想迫我,你這功夫嘛,原也算厲害,但不要說少林方丈澄浪禪師的獅吼功,就是比之於達摩院的幾位護法,也頗有不如。」羅紗蓮只是故意損他一下,其實她也看出寶靈的功力跟達摩院護法僧人當在伯仲之間。

寶靈連連冷笑:「小小年紀大言炎炎,我這功夫名喚「七轉塌城功」,當年眾多高手繞城七日,功力一旦發放,耶利歌城牆如累卵崩塌,這就是由此傳承出來的功夫。這小窗户嘛,自然不須轉七日之久,但要對付他嗎,就綽綽有餘了,你望望下面罷。」

只見羅石匠雙手伸開雙手,雙腳合攏,被釘在一個架子之上,成十字之形;但並未身亡。羅紗蓮見老父未死,又驚又喜,高聲叫爹,羅石匠望上來,亦大聲叫罵:「惡僧快放了我女兒!」

寶靈道:「我再問妳一次,妳說妳爹還在就會為我教譯經,妳爹既然在此,妳就要譯經了,是不是?」羅石匠卻在塔下大罵:「紗蓮莫要受他要脅….」寶靈大怒,向塔下豎起二指作剪刀狀,下面的景教僧即趁羅石匠張口大叫,將他的舌頭拔出來一刀割下,隨即點穴止血,以免他流血身亡。

紗蓮見狀大驚,又要開口,寶靈已搶先喝道:「妳再罵,我又再看看妳爹身上還有什麼可以割。」紗蓮不敢作聲了,只不住地哭。寶靈反而哈哈笑道:「我讓妳先嘗戴孝的滋味,失而復得,當更為珍愛。豈料妳毫不領會本座苦心。這身孝服要何時再穿上,就要看你啦。聞說你們中原人士有咬舌自戕之法。為防止一著,故而割了他舌頭。呵呵。」羅紗蓮只好屈服:「我答應你譯經,你不會再為難我爹罷?」

------------------------------------------
[size=2](注6)大秦寺塔是現今中國尚存最早的基督教建築物,位於終南山北麓。宋元年間重陽真人王重陽在終南山創「全真教」,但不知重陽祖師、全真七子、尹志平等人有否上大秦塔一遊。
塔內有【約拿書】、耶穌降生圖。蘇東坡亦曾到此一遊並作詩讚之:【蘇東坡全集‧大秦寺】晃蕩平川盡,坡陀翠麓橫。忽逢孤塔迥,獨向亂山明。信足幽尋遠,臨風卻立驚。原田浩如海,滾滾盡東傾

以前終南山不但有大秦寺塔,還有大秦寺院,清嘉慶年間寺院為白蓮教所毁,只有寺塔倖存。現時大秦寺塔屬國家重點保護文物。
[url=http://zh.wikipedia.org/wiki/%E5%A4%A7%E7%A7%A6%E5%AF%BA%E5%A1%94]http://zh.wikipedia.org/wiki/%E5%A4%A7%E7%A7%A6%E5%AF%BA%E5%A1%94[/url][/size]

Step.King 發表於 2007/2/17 22:19

寶靈揮手示意叫人放羅公子下來押走,續道:「本座也是迫不得已呀,你先前不是說不懂本教教理嗎?這十架之刑,就是好叫你知道,本教彌施訶本尊大聖子移鼠(注7)代天下人所受身死之苦。」羅紗蓮道:「那我現下知道了,你就放了他老人家罷。」

「那有這麼容易?我告訴你,令尊嘛,會囚在另一處隱密所在,你要逃走的話,即便逃脫也救不了他,我一知道你逃走,第一件事便是喀嚓一刀,倒會讓他死得痛快。還有一節,你乖乖譯經,我們便只每天將他鞭打一頓。」羅紗蓮怒道:「那有這樣的道理?我答應你譯經就是了,還每天打我爹幹嗎?」「嘿嘿,放心,鞭打也有下手輕重之分,你譯得好,就只輕輕的打。但要譯得好嘛,當然要對本教的來龍去脈有所知曉了,還有本教創教經過,亦須為你解說,你要聽嗎?」羅紗蓮無可奈何地點點頭。

寶靈突然一轉話題:「你倒說說,世界是如何生成的?」

羅紗蓮半閉目答:「文殊師利言,天子,第一義諦不可言說,何以故,不可言說,何以故,不可喻不可說不可名,是名第一義諦。」寶靈怒道:「那說了有如沒說,成甚麼話?」羅紗蓮點頭:「大師參悟了。本來就是爾時十方無量世界不可說不可說皆不可說嘛。」寶靈打斷她道:「既不可說,不如不說。」羅紗蓮道:「我本來就是不想說的,是大師要我說的嘛。若然一定要說,也可以說『天地渾沌如雞子,盤古生在其中,萬八千歲,天地開闢,陽清為天,陰濁為地。』」

寶靈哼了一聲:「我問你,就是好叫姑娘知道,天竺有天竺的說法,大唐又有大唐的說法,我問姑娘孰真孰假,恐怕你也說不上來吧?」羅紗蓮只默不作聲,任他說法了。寶靈道:「那又何妨聽聽本教大義,再作道理,亦可免於偏聽。你爹刻碑時,你一直在旁,碑文中『經留廿七部』這句,你也看到了吧?實則本教經典,分上、下兩冊,這二十七卷經是下冊,稱為『新約』,還有上冊四十八卷『舊約』(注8),可惜本教鎮國大法王阿羅本未曾譯出來,息勞歸主了。這舊約源自希伯來經書,當中便有記載無元真主阿羅訶分氣水之上下、劃天地之晨昏,即你們中土所謂之『開天闢地』。箇中奧妙,你邊譯邊看,自能領會。」

「無元真主起先造一男一女,豈料二人其後罪犯吃果子……..」羅紗蓮奇道:「怎地吃果子也有罪?」寶靈道:「你先聽別問,二人罪犯彌天,其後裔,即天下人皆受株連,及後大聖子降世為人,又亭午升真,自此凡人信之得救。」饒是羅紗蓮正五內如焚,亦不禁暗暗好笑。又打斷寳靈:「還他一個果子就是了,咱們王母娘娘的蟠桃多著哩!」寳靈瞪她一眼續道:「西域大秦國本像你們中土一樣供奉多神,由是大秦國盛極轉衰,朝綱不振,歷三百載後,於中土東晉年間大秦國出一明主,號君士坦丁大帝,遷都君士坦丁堡,創立東羅馬帝國。本教創教大法王聶斯脫里(注9)原為君士坦丁堡牧首,及後因教理之辯,不見容於亞歷山大教宗區利羅(注10),於以弗所會議後捨牧首之職,自立門戶,是為聶斯脫里派。聶派教壇設於波斯,貞觀九年,本教大法王阿羅本為救度大唐百姓,帶經書入長安,太宗皇帝聽過大法王說法後亦說『詳其教旨,玄妙無為;觀其元宗,生成立要。詞無繁說,理有忘筌;濟物利人,宜行天下』,這些碑上文字你都見過了。(注11)

所以太宗皇帝詔命本教建寺宏法。起先本教多效力於宮廷內傳福音,但大唐百姓仍多妄聽佛教僧人,到武后時,她又受佛教迷惑,對本教多有誤解,所以近年本教便到民間扶貧救病,招攬多些百姓歸信,這事碑文上也是有說的:『備諸五旬,餒者來而飫之,寒者來而衣之,病者療而起之,死者葬而安之』。本教以十字為記,是因大聖子死於其上贖盡天下罪,這十字架嘛,你也剛見識過了。而本教以『景』為名,是取其『明』之意:碑上說的『明明景教』,就是本教漢名的由來。」

羅紗蓮忍不住冷笑道:「憑你也配這個『明』字?少林寺、慈恩寺的有道高僧我見過不少,倒是未曾見過如你這般『明』的。」寶靈陰笑道:「姑娘要跟本座抬槓,也不過是報在令尊皮肉上罷了。還有,你不是說你有個師哥嗎?他姓甚名誰?」羅紗蓮聽他還要找師哥,登時臉色發青,一咬牙道:「你……..你殺了我們父女罷,我死也不說!」寶靈心道:「反正小妮子已答應譯經,迫得她狗急跳牆反會旁生枝節。為防萬一,這個師哥是要殺的,但要查此人身份,倒也未必一定要靠她說出來。」於是哈哈一笑:「諒這小子也沒有能耐查到我們頭上,若然他落到我手上,反倒更好呢,瞧你這副著緊的模樣,捉住了他,可會比捉住羅老頭更容易叫你聽話囉。」

羅紗蓮心中暗自盤算,希望沙文找到線索…..但寶靈像是看透她的心思,從袖中拿出一本冊子:「妳以為他會找著這本東西嗎?哈哈哈,本座怎能如此疏忽?告訴妳吧,只有我們找出他來殺掉,他是找不到妳的了。」

一見冊子,紗蓮心死了:「求你….不要害我師哥,我願….我願….替貴教譯經了。」

「嘿嘿,願了嗎?譯經倒地不用馬上開始,你先熟讀已譯的二十七部新約,再開始譯舊約。」羅紗蓮問道:「那……貴教的舊約有多長呢?要翻譯多久?」寶靈拂袖道:「我怎麽知道要譯多久,少說也要十年八載吧,別以為馬馬虎虎就可譯快些,你逃不過我的法眼!今後你每日起居自有本教姊妹照看,你要有甚異動,先想想令尊和師哥罷。」說著,揚長大笑而去。

羅紗蓮想到今後孤苦,不知要被囚到何年何月,又想到師哥,她的一顆心就像沉落塔底,被大秦塔重重的壓在上面。

---------------------------------------------------------------------
[size=2](注7)彌施訶本尊大聖子移鼠–景教對彌賽亞聖子耶穌基督之稱謂,「移鼠」是唐代「耶穌」的音譯,使徒稱為「法王」[/size]

[size=2]馬太-明泰法王[/size]
[size=2]路加- 盧珈法王[/size]
[size=2]馬可- 摩距辭法王[/size]
[size=2]約翰 瑜翰法王[/size]

[size=2](注8)新教用希伯來經書(תנ"ך)的39卷作為舊約,天主教則承認46卷,東正教承認48卷。景教屬東正教的一支,所以寶靈說48卷舊約。[/size]

[size=2](注9)Nestorius [url=http://en.wikipedia.org/wiki/Nestorius]http://en.wikipedia.org/wiki/Nestorius[/url][/size]
[size=2] [/size]
[size=2](注10)Cyrillus Alexandrinus  [url=http://en.wikipedia.org/wiki/Cyril_of_Alexandria]http://en.wikipedia.org/wiki/Cyril_of_Alexandria[/url][/size]

[size=2](注11)景教,又名聶斯脫里派的產生經過: [url=http://en.wikipedia.org/wiki/Church_of_the_East]http://en.wikipedia.org/wiki/Church_of_the_East[/url][/size]

Step.King 發表於 2007/2/17 22:20

[b]第二回  決志[/b]

小白餓得急了,往一個路邊肉包子攤檔走去,想跳上去咬包子,被檔主叱喝,沙文買了幾個包子,一人一犬分著吃。沙文邊吃邊又想,雖然追不到石碑,但師妹有一本冊子記著惠顧客人,回去翻查說不定會查出什麼,於是帶著小白趕忙回到師父家中。

這冊子平日只隨便放在紗蓮房中桌子上,是天天都會見著之物,從來不會拿到外頭。但今天將屋子翻轉幾遍,卻不見這本冊子;這時他更加肯定他們父女的失蹤是被人擄走,而且一定關乎師父的客人,他們將冊子取去,就是要斷了線索。他愈想愈害怕,瞧這幫人的手段,應該是老練的慣犯,自己未必是對手。

他將屋子翻得亂作一團,只好收拾乾淨。他想,師妹最喜窗明几淨,他日師妹回來見到屋中雜亂一片,心中一定不快。但腦海中又閃過一念:「師妹還能回來嗎?」只有猛力搖頭揮去,對自己說:「會的,我一定要把師父師妹找回來!」

羅紗蓮閨房之內都是一些女孩兒家的衣物、桌上文房四寶, 和一些師妹的詩稿,若是平日當會讓羅紗蓮偎倚肩上,輕吟淺唱,但沙文此刻沒心情細看了,摺好放進行囊。師妹不在,就暫由她的詩陪伴我渡日罷。打開行囊,裡面尚有自己從家裡帶來的一幅絲綢,本來是打算送給她的,此刻伊人何處?

送絲綢也不是第一次了,記得上次要送絲綢給羅紗蓮,卻壞在自己貧嘴滑舌,炫耀熟讀了【詩經】,將【衛風】改一個字跟她開個玩笑,笑吟吟的道:「氓之蚩蚩,抱布貿絲。匪來貿絲,來即你謀。」就此惹惱了師妹,沉下臉道:「你道我跟你好,是希罕你家的絲綢麽?我不要!」打了自己嘴巴多少次都沒有用,是以他家的絲綢一直送不到羅紗蓮手中。

沙文不再讓揮不去的思緒犖繞心間,想到見過找到師父房間有個箱子可用,於是拿來打開。箱內有一塊黑黝黝的東西,剛才只顧找冊子,沒留神看,拿出來才發現原來是一塊鐵券,上面一個「郭」字,側書:「汾陽王府通行券」,又有一個小小的「羅」字,翻過後面,刻有一段字:「余戎馬一生,剿安史而定帝統,退回紇以保關中,先帝言「雖吾之家國,實由卿再造。」然此儀一夫之力耶?非子弟萬骨之枯,無以成一將之功也。箭雨戟林之中,數歷死生一髮,每多有忠志之士,忘身以擋,再造之恩,沒齒而存之。悉有解甲舊部,老病無依乞至府前,為門尉阻,三日卒,後悉之,引為平生憾事。昔淮陰侯貴顯而得報漂母一飯恩,余之於信有所不如哉?今鑄通行鐵券予舊部,持之即入王府臥內。」

沙文心道:「汾陽王就是郭子儀令公,啊,原來戰陣上很多士卒捨命保護令公,令公心中銘感,後來有個舊部退伍了,老病時想入王府求見老令公接濟,被門衛所阻,三日後終於病死了,郭令公知道後深深悔恨,很羨慕韓信有機會報漂母一飯之恩,所以鑄造通行鐵券給曾救過他的舊部屬,拿著鐵券便可入王府見他,即使要入寢室亦通行無阻,不須門衛通傳。師父曾效命於令公,想是退隱時得到一塊,以便他日後去找令公求助。但不知道是否真的有這麽好的事?倘若拿著鐵券,但老令公說鐵券又不是給你這小子的…..唉,沒別的辦法也只好試試,若然汾陽王府肯相助,以他們的權勢,比報官府還要管用;即使老令公只認鐵券原主,至多也不過挨一頓板子再踢出門,總不至於殺頭吧?」

Step.King 發表於 2007/2/17 22:20

長安親仁坊汾陽王府門前,沙文戰戰兢兢走近,手上拿著鐵券晃來晃去,兩個門衛瞧一瞧他,再彼此對望一眼,揮手示意停步。沙文有點心慌,但不服氣,指著鐵券道:「門尉大人,這明明白白寫著『持之即入王府臥內』……」門衛卻說:「我們知道,但今天不方便,改天再來吧。」沙文心中怒極:「怪不得師父常說官場中閻王好見,小鬼難纏,原來是真的。」又不敢發作,心中打量:「不外是要錢而已。」掏出銀子來,門衛卻不受:「不是要這個…實在是不方便。」另一人道:「實話對你說吧,主公卧病在床已半月,夫人吩咐我們都要推卻來探病的訪客。」沙文失望已極,亦只好轉身離去。

另一個門尉卻見到鐵券上面的「羅」字:「這是羅將軍的鐵券呀,你是誰?」沙文答曰是徒弟,原來那門尉是羅石匠的老部下,多問了幾句,得悉此事確宜早不宜遲,說道:「我去試問六公子,看他怎樣示下,鐵券拿來。」

他取去鐵券,好一會復出:「六公子讓你進去。」沙文喜極,舉步時先前的門尉拿出繩子,拴起小白:「狗留下來。」帶他穿過長廊,經過院子時,見十數個婢女將一些五彩繽紛的蛋放在前院地上,又有家丁從籠中捉幾十隻兔子出來,放在園中任其亂跑。沙文心道:「這倒奇了,又說郭令公卧病,何以郭家下人都在玩滾蛋和兔子?」

廻廊盡處,一個約莫三十上下壯年男子,英姿颯爽,頭戴虎頭冠,腰朿乾坤雙絲縧,急步迎面而來作迎接狀,沙文心知這位便是門尉所說的「六公子」了。豈料攔腰殺出程咬金,一個美貌少婦從廻廊中間轉角處走出來,只見她杏眼含威,柳眉倒豎,將六公子一把拉住:「郭曖!你想往那裡跑?你眼中還有本宮沒有?」

沙文聞言省悟,這位便是郭子儀第六子郭曖,亦是李唐家駙馬爺,昇平公主的丈夫。

郭曖的名聲,甚至比郭令公更響噹噹,他老子郭令公以單騎退回紇兵名垂青史,他卻是以打老婆名垂青史。現今我國還有許多地方戲曲歌頌其豐功偉績,著名劇目「醉打金枝」的主角,便是郭曖跟昇平公主。話說郭令公七十大壽,滿朝文武臨府賀壽,昇平公主以君不拜臣,不肯下拜家翁;郭曖當晚醉酒怒打昇平,二人吵起嘴來,郭曖道,「你仗著你爹是皇帝嗎?皇帝有甚麽了不起,我爹只是不想做而已!」郭子儀知道後縛子向皇帝請罪。戲劇情節容或有加油添醋,但若非夫妻常常拌嘴,他們的逸事亦不致於傳得街知巷聞。當時代宗皇帝勸郭子儀,倆口子私房吵嘴,做家翁的裝聾作啞便是,不用太認真啦:「不痴不聾,不作家翁,兒女子閨房之言何足聽也」事後郭子儀把郭曖打了幾十板子,看來此後他仍是依然故我,這幾十板子是白打了。

只聽昇平公主叫道:「尚父抱恙,本宮亦寢食不安,已給足了你面子,每日問候三趟,又請御醫診治,本宮親自煎藥;但是景教大聖子還陽節將至,你卻連上年移鼠聖誕的貢禮仍未獻給本宮,你該當何罪?」

Step.King 發表於 2007/2/17 22:20

沙文一聽在耳,已猜到了幾分,原來昇平公主是景教徒,這些什麼「聖誕節」、「還陽節」都是景教的節日,郭曖在節日少了獻貢禮給她。前日在家中聽那些景教婆娘們的言語,景教有甚多希奇古怪教規,當年昇平公主不向令公拜壽,那裡是因為君臣之禮了?十居其九便是因為景教的不知那一句教規歌訣,只拜神不拜人之類。
沙文鑑貌辨色,知道定然是駙馬公務繁忙,忘了購置貢禮,惹公主大發雌威。郭曖踏前一步,攤手欲待分辯,昇平咄咄逼人,挺胸叉腰道:「怎麽?又想打我啦?尚父病了,沒人打你板子啦?你打呀,你打死我呀!」

沙文見二人爭吵,心想,「你們夫妻得以相厮守,卻天天吵嘴,可憐我師妹不知身在何方,我想她罵罵我也是不能。怎生幫駙馬一把才好?」突然心生一計,噗的一聲跪下:「公主恕罪,公主容禀!」公主奇道:「下跪者何人?」沙文道:「回公主的話,小人去年奉駙馬爺之命採購聖誕貢品獻上公主,因駙馬要給公主一個驚喜,所以列為秘密任務,消息有外洩者一律依軍法處斬。駙馬又千叮萬矚,一般凡品不配獻給公主,一定要找到用龍角蠶的蠶繭所繅之絲;但小人去買時才得知全批龍角蠶絲綢都被大食商隊收購,運出關外了。小人深明以公主的品味,如用次貨代替必定瞞不過,所以只好出關追趕,一直追到安西都護府(今吉爾吉斯斯坦的托克馬克市),四處打聽,終於幸不辱命,找到客商的駱駝隊,高價買回一匹。故此貢品來遲,伏乞恕罪。」

郭曖待要詢問,沙文以眼色制止。公主道:「當真?如此說,呈上來待本宮一看。」沙文打開行囊,拿出本是送給羅紗蓮的那塊絲綢。昇平公主玉手剛一觸上,臉上陰霾登時散盡,嬌聲對駙馬道:「啊,你這寃家什麽時候學得這種鬼主意了?果然是上品,你早說嘛。」接過絲綢,丟下一句:「往日給你辦事那些都是膿包,今日這位小兄弟卻是挺伶俐的。好好賞他,恕你無罪,擺駕。」走了一步又退回來,把一紙文書塞入郭曖手中:「幾乎忘了,明日陪我去觀禮,有什麼公務都要暫且擱下,記得了。」這才轉回內堂。

沙文見郭曖鬆了口氣,這才正式拜見:「草民沙文叩見駙馬爺。小人是令公舊部羅石匠門下弟子,盼駙馬爺念在故舊之情,施以援手。」郭曖道:「我知道了。這是最後一塊仍然未用的通行鐵券,只有羅將軍未有持券求見。我幼時曾得羅將軍傳授弓矢之術,他老人家退隱後可好?」沙文道:「家師解甲後做了石匠。昨日出了事,請駙馬爺參詳。」「出了事?出了什麼事?咱們入書齋說話。」沙文便將事情一五一十向郭曖說了。郭曖一面聽,一面把玩公主剛才給他的文書:「有這等巧,你在追查一塊石碑?」說著,將那文書交給沙文看:

[b][color=#ff00ff]請柬[/color][/b]

[color=#ff00ff]汾陽王府檢校左散騎常侍郭先生曖  暨    昇平公主伉儷大鍳[/color]

[color=#ff00ff]立碑開光大典[/color]

[color=#ff00ff]謹定於建中二年正月初七於長安大秦寺舉辦[/color]

[color=#ff00ff]大秦景教流行中國碑開光大典暨還陽節佈道大會,申時恭候,酉時立碑,請撥冗臨為荷,不勝銘感,恕乏介催。[/color]

[color=#ff00ff]大秦寺長安堂[/color]
[color=#ff00ff]僧景淨敬約[/color]

Step.King 發表於 2007/2/17 22:22

沙文沉吟道:「景教要立一個碑?會不會這麽巧,就是師父刻的那個?那日我追踪至渭橋失去車輪痕蹟,不知那輛馬車是去了洛陽還是長安,又或別的地方。」郭曖道:「沙兄弟不妨隨我們去看一看,只是,即便此碑是令師所刻,但景教亦未必一定跟此事有關,比方說,景教僧人運走石碑後,令師父女才遭另一幫人劫走,也是有可能的。」

沙文道:「這一節,晚生亦非不知,但現下並無其他頭緒,好歹也要去看看,求駙馬幫忙。」說著,向郭曖拱手拜了幾拜。

郭曖執住沙文雙手道:「沙弟說那裡話來?那婆娘每隔六天便要我陪她去大秦寺聽什麼高僧講道理,聽說一講道理至少一個時辰,我那有這閒工夫?這些年我被她纏得快要瘋了,這個景教不知是那兒冒出來的,幸得賢弟一句話便替我解圍。」他由「沙兄弟」改稱「沙弟」,親切了一層。沙文道:「小人見駙馬爺如楚項羽被困九里山,臨陣想出這『借花獻佛』之計。」郭曖哈哈大笑:「沙弟這『借花獻佛』之計,又比『圍魏救趙』高明了,原來【南齊書】說三十六計,還是少了沙弟這一計,退番兵,三十六計足矣,退娘子軍嘛,該要三十七計才成。」二人執手而笑。笑聲中沙文忽又想起羅紗蓮,不禁哽咽起來:「駙馬爺,不是晚生存心掃你的興,但師父下落未明,此刻實不該還有說笑話的心思。」郭曖也看出沙文笑聲中隱隱有一份勉強,亦知沙文的愁緒何來:「我看沙弟也是個明白人,若然對手要害令師的性命,他早已橫屍屋內了。現今擄走令師父女,必是另有圖謀,他們眼下是沒有性命之憂的。然則沙弟敢情是惦念著心上人?」沙文跟郭曖一席話,但覺駙馬爺平易近人,亦可與之說幾句心底話,點頭道:「自師妹失踪,想到往日她種種好處,自己常惹她不快,沒有好好待她,對她照顧不周,以致她今日受此苦楚,晚生愧疚,心中更感傷痛。至於家師,晚生就是想破腦袋也想不出甚麼人會對他有圖謀,據家師說,他自藝成後便投軍,與江湖人沒有甚麽過節。」

郭曖道:「你我相見雖屬初識,但一見如故,我答應盡力助你尋找令師父女下落便是。」沙文喜而再三稱謝,但郭曖又道:「只是中間有一節,沙弟尚須明白。如若此事與景教確有關係,則汾陽王府雖權大,辦起事來仍有所制肘。」沙文奇道:「這大秦景教,竟令汾陽王府亦忌三分麽?」郭曖道:「恐怕不止三分。一者,昇平公主是教徒,二者,景教自入中土,除武后時稍遇挫折,一直得朝廷撑腰。先帝又設大餐慶祝聖誕(注12)。由是可見景教得朝廷扶掖,日益昌隆。」於是,由太宗皇帝如何詔令建大秦景教寺起始,向沙文大略講述了景教當前的形勢。但沙文問及究竟景教是信奉甚麽神明,郭曖卻道,聽公主言道,景教有時說是一個神,但又有三個神的名號,甚麼「體」、「位」,三而一,聖子的老子就是聖子自己、聖父的兒子就是聖父自己….,總之夾纏不清,愈說愈糊途。

[color=#008000](注12)碑文所載,昇平公主之父唐代宗的確有慶祝Christmas,設寶誕大餐招待景教徒,只是不知「御饌」之中是否有火雞:代宗文武皇帝。恢張聖運。從事無為。每於降誕之辰。錫天香以告成功。頒御饌以光景眾。[/color]

Step.King 發表於 2007/2/17 22:23

沙文又問,帖上所說「還陽節」又是什麼?郭曖答曰,那是記念移鼠聖子釘十架而殁,死後三日又復活,世人以為神蹟剛才在院子那些王八蛋和免崽子(注13),都是還陽節的玩意。沙文搔頭道:「死後三日復活也要大驚小怪?去年師妹教我【後漢書】,漢獻帝時長沙有個姓桓的,死了個多月還在棺材裡面哭,他娘親開棺一看,馬上生龍活虎跳出來。上個月教【晉書】,被埋在墓中十年的女子也有復活的,再嫁人還能生寶寶呢。死後三日復活很希罕嗎?」(注14)

郭曖道:「我….我不敢問公主,你自己去問她吧。」沙文也不敢問公主死後三日復活有什麽了不起,只好說:「且暫不管這個婆婆媽媽而又儍裡儍氣的景教了,晚生只是要調查師父下落而已。駙馬爺,這就是滲有解藥的茶,你若見到太醫,煩請要他檢驗一下是甚麼成分。」說著,交出那盛解藥的瓶子。

郭曖要去向父親請安,稟告羅石匠之事,叫家丁接小白進來,安置沙文於西廂歇息,一宿無話。

次日一早郭曖說今時日尚早,點撥一下沙文箭術,至午後,公主遣婢女來催:「公主懿旨,欲早些去大秦景教寺,請駙馬爺早些起行。」郭曖微有不悅答:「知道了。」轉頭便對沙文道:「娘們可真煩人,壞了咱哥兒倆清興,說不得,便早些起行吧。沙弟此去須扮作家人,不知是想扮家丁還是親兵?」沙文自小立志入仕途,本以為郭曖至少會讓他扮副尉之類,心下有點失望,只好隨口答:「就親兵吧。」換上親兵制服,二人同去迎接公主鳳駕,準備起行到大秦寺。

公主一見沙文就道:「這位不是獻綢的小兄弟麽?原來是個親兵。這麼能幹的人材,駙馬爺你怎麼不升他做校尉?」郭瞹道:「未有功名在身,此事恐怕不好辦。」公主傲然一笑道:「功名雖未有,功勞嘛,本宮看是有的;你檢校左散騎常侍說不好辦,我昇平公主說了就好辦啦。」沙文雖然仍略嫌官小,還是下跪謝恩了。心道:「這昇平公主為人委實是不錯哪,何以駙馬不對她好些呢?」

沙文穿上馬甲,自覺英風颯颯,打道起行。路上郭曖問公主:「請帖上說申時恭候,咱們這麼早到幹啥呢?」公主道:「沒甚麼,本宮早些去跟御妹說些體己話兒。」郭曖奇道:「御妹?你個個妹妹都是御妹啦,是那一個?」公主道:「不是她們。貞懿皇后安陵那一年,我立志終身事奉景教,送了一個貼身侍婢給大秦寺代本宮做事奉,你還記得嗎?本宮跟她義結金蘭,已奏准皇上,賜為『御妹』。」郭瞹道:「啊,我記起了,那個丫鬟叫……薏蘊。」

「對,就是她。這丫頭自小跟從本宮信奉移鼠,皈依我景教天尊,我派她代本宮入寺事奉,也吃過一些苦頭。咱們京畿可不比別處,教友每多尚書左右丞夫人、刑部侍郎千金等等,雖說她是代公主做事奉,僧人們看在本宮面上,禮敬於她;但那些簪纓世胄教友便終究沒有人會當真把她作公主,知她是丫鬟出身,暗地裡都看她不起、欺負她。」沙文平生最恨恃強凌弱,聽在耳裡亦感不平。昇平續道:「皇上聞得此事,就下這個虛銜,叫人不再笑話於她,而且天恩浩漡,特賜她在華清池浸禮呢。」郭曖雙眼睜得比楊貴妃最喜愛的荔枝還大:「在楊貴妃的華清池受浸?公主的面子可真非同小可。但我看來,只怕對這丫頭是禍不是福,更招人妬。」昇平答道:「我曉得,可皇兄高高在上,那裡知道這些官場的世故,難道皇兄一番好意,本宮又好意思回絕嗎?」

[size=2][color=#008000](注13) 教宗額我略一世吩咐將撒克遜的春季女神俄斯特崇拜融入基督教,復活蛋自此成了復活節的一部份[/color][/size]
[size=2][color=#008000]http://en.wikipedia.org/wiki/Egg_rolling[/color][/size]
[size=2][color=#008000]
[/color][/size][size=2][color=#008000](注14)【後漢書•志第17】獻帝初平中,長沙有人姓桓氏,死,棺斂月余,其母聞棺中聲,發之,遂生。[/color][/size]
[size=2][color=#008000]
[/color][/size][size=2][color=#008000]【晉書 卷82】寶父先有所寵侍婢,母甚妒忌,及父亡,母乃生推婢於墓中。寶兄弟年小,不之審也。後十餘年,母喪,開墓,而婢伏棺如生,載還,經日乃蘇。言其父常取飲食與之,恩情如生,在家中吉凶輒語之,考校悉驗,地中亦不覺為惡。既而嫁之,生子。[/color][/size]

Step.King 發表於 2007/2/17 22:25

說著說著,眼前一片斗拱飛簷、雕樑畫棟之上一個高逾十尺的十字架,已抵寧義坊大秦景教寺長安堂。兩度朱漆大門旁綴有楹聯,上聯「十架寶血洗罪孽」下聯「天父慈愛賜永生」。

早有知客僧飛報寶靈出迎,寶靈道:「現今時日尚早,老衲帶駙馬四處參觀。一行人穿過一個大院子,中間立著一塊碑石形狀的物事,高八尺餘,只是用紅布覆蓋著,想是留待開光立碑典禮之時才揪起。沙文雖是心急看碑文,但卻不便私自揪開;一直進至大殿,正中又有大十字架,其下放置著一套紫色袈裟。沙文不明景教教義,只道大殿必有神像,可一睹景尊相貌,誰知卻是沒有。寶靈指著袈裟對駙馬說道:「駙馬爺平日少光臨,今兒特別要請動駙馬大駕,是因『大秦景教流行中國碑』中所說紫袈裟,跟令尊郭令公亦有些關係。今夜宣讀碑文,駙馬便可知情。」接著寶靈不住拉著公主駙馬說辦學堂、醫館須銀若干等,駙馬知沙文想四處查探師父行踪,揮手叫沙文不必隨侍。

沙文如獲大赦退下,在寺內四處行走,看看有沒有甚麼蛛絲馬跡顯示景教跟師父師妹是否有關。經過台榭樓閣、曲檻畫廊,正自驚歎:「那一年跟師父、師妹上嵩山少林寺,『歸路煙霞晚,山蟬處處吟』,一殿一廳、一樓一廊、一木一石,無不清幽古樸,意境高雅,這大秦寺建於帝都繁華地,雕欄玉砌、金碧輝煌,倒是似皇宮多些。」走至一片竹林,一個紫衣女子的背影,映入眼簾,她對著竹影出神,低聲吟道:「綠楊著水草如煙,舊是胡兒飲馬泉。」語聲淒美幽怨,九轉迴腸。沙文記得是學長的詩句,忍不住接下句:「幾處吹笳明月夜,何人倚劍白雲天。」

女子聽見,身子抖了一下,驚叫:「十郎!」她轉過身來,見是沙文,若有所失,向沙文福了一福道:「原來是位小軍爺,妾身失禮了。」沙文抱拳回禮。女子又問:「小軍爺也聽過李十郎這首詩?」沙文答道:「隴西才子李益兄,晚生小時候跟學長們蘭亭雅集,曾得他指點文學。」女子聳然動容:「原來小軍爺是十郎的故舊,不知近日可有與十郎互通魚雁?」說著,臉上露出一片殷切之情。

「自李兄往鄭縣做官,都沒有互通音訊。」女子垂頭道:「哦,又是沒有。」沙文好奇問:「姑娘在找李兄嗎?」女子忍淚答道:「十郎與妾身訂有終身之約,說會歸來迎娶,豈料他去東都後杳無消息,我托人多方打聽,最近……最近聽說他是因為我信奉景教,嫌棄於我。」說罷泣不成聲。

沙文手足無措,不知如何安慰她,卻猛然醒覺道:「原來姑娘是……霍王之女霍小玉!」(注15)哭了一會,霍小玉才收淚道:「妾身正是霍小玉,門庭破落,不敢再提霍王之名,辱及先人。」沙文道:「霍小姐跟李兄的事,晚生畧有所聞,只是不知道原來他不…..不回來,是因為霍小姐信奉景教。我可不知道信奉景教有何不妥?致使李兄要毀三生之約?」霍小玉憤然道:「男人要負起心來,有甚好說的?就是連人家信奉一個好好的真道景教也拉扯在一起。」沙文暗自尋思:「這樣的一個如花似玉,何以君虞兄忍心將她拋棄呢?我記得李益兄有詩曰『似將海水添宮漏,共滴長門一夜長。』這『長門』是取漢朝陳皇后被漢武帝冷落於長門宮的典故,可見李兄絕非無情無義之輩,莫非他有難言之隱?那日在家見到那群信奉景教的女子便是古裡古怪的,這些景教姊妹,真會令人退避三舍麼?」沙文不明就裡,不好多說,唯有安慰霍小玉:「晚生下次見到李兄,定當請教他為何嫌棄信奉景教的女子,勸他回心轉意。」霍小玉一聽,就要跪下叩頭:「如此謝過小軍爺了。」沙文見她弱不勝衣,忙伸手攙起。

[size=2][color=#008000](注15)霍小玉傳 [url]http://baike.baidu.com/view/157176.htm[/url][/color][/size]
[size=2][color=#008000]原文是悲劇收場,上世紀六十年代改編粵劇,結局改成大團圓。[/color][/size]

Step.King 發表於 2007/2/17 22:28

此時,一個聲音響起:「啊唷,這不是沙家的少爺嗎?小玉,你纏著沙公子幹嗎?你等會做見證的說話都想好了嗎?」原來是那日在沙家為他娘親祈禱的教友跟一眾姊妹到來。那教友又道:「你娘身體尚未完全康復,今日沒有來,否則她見到你也來慕道,可喜樂了。你讓姊妹們帶你四處逛逛吧。」便有幾個熱心妙齡姊妹拉手拉腳的帶沙文游覽,沙文隨她們走到一樓外,匾上題「藏經閣」三字。

沙文當即止步,心道:「『藏經閣』乃寺院重地,必定藏有武學絕技秘笈,不會讓外人進入。假若師妹在大秦寺,倒有可能藏在此處。待我試一試她們,是否讓我進去,便可知道了。」於是轉頭道:「『藏經閣』乃寺院重地,藏有不少秘笈,晚生是外人,不便進入,眾位姊妹卻可自便。」豈料眾女聽後笑得如花枝亂顫:「大秦寺不比少林寺,藏經閣內經書任人取閱,本教武功亦可傳予各教眾,即便未正式入教的慕道朋友,亦可得傳授。公子隨我們進來,看一陣子經書,看完後我們還有喜訊傳給公子。」

沙文進去後,見案上景教經書目錄,原來景教經書二十七卷,分為:四法王福音、行腳僧人傳、寶靈魚雁、尋常魚雁、啓迪錄。倒也並不繁複,比師妹的佛經簡陋多了。

沙文想,知己知彼,先看一看景教的經書也好。但一邊看經,眾姊妹卻你一嘴我一嘴的,鶯鶯燕燕,這個問:「沙公子是汾陽王府當差的呀?你俸祿若干呀?」一個問:「公子官拜何職呀?置家沒有呀?」一個又遞上字條:「這是小女子的驛遞住址,在城南少陵,上月爹爹新購大宛良駒,請公子有空來偕我春郊試馬。」那一個卻說:「那霍小玉對公子你不安好心,難道公子沒有看出來嗎?她被人棄之如敝履,專向男兒拋媚眼。我跟她不同,我是良家婦女哩。」雖然如此,但沙文讀書一目十行,於對應之際一心二用,不消個來時辰,已看出景教經書中十多二十處破綻,待要請教眾姊妹,不覺已是酉牌時分,鐘聲響起,大典就要開始了。

安放石碑的院子黑壓壓滿是人,四周掛著幾幅畫像,有一男一女騎驢趕路的、又有天兵通報珠胎暗結的,沙文跟剛才所看經文對照一下,大概知道此為景教大聖子投入凡胎化為人形的情節。但見這些畫作匠氣十足,殊乏高妙之意,無心細細觀賞了。
圍著石碑的是數十張桌子,沙文是王府隨員,安排坐在較遠處。寶靈在院子當中一站,說道:「本教來華近百五十年,近來才戮力福傳於百姓間。諸位有好些新入教的,對本教知之不詳。中國春節總是夾在我教聖誕和還陽節中間,因此就趁此立碑開光大典,一併慶賀。現在請幾位姊妹向諸位分享一下見證。」

霍小玉輕移玉步,站到場心,述說自己因信奉本尊大聖子彌施訶被李益見棄,但仍堅持信念,因此感到無比喜樂。沙文忖道:「你如今既無比喜樂,又何必想念著李兄?反正你已無比喜樂,他娶你亦不會令你的喜樂添加一絲一毫。這些景教姊妹的心思,著實費解。」接著又有另一婦人,訴說丈夫死後終日以淚洗面,及後得本教教友開解,皈依本尊大聖子後反比從前更快慰,如非死了丈夫,她就不會發大宏願皈依,故此,死了丈夫反倒更妙云云。聽得沙文叫苦連天,但還不止於此,接著另一個僧人,是寶靈的師弟,法號義濟,說法說了大半個時辰,謂欲得永生,捨大聖子移鼠外別無他途,但始終沒有解釋要永生來幹甚麼。沙文心道:「求永生之人,史冊上倒是記著有一個,難不成這些景教中人,個個都想做秦始皇?」

這些見證,沙文聽了片刻,不是味兒,聽不入耳,雙眼只不斷盯著石碑,奈何蓋在上面的罩子在風中微微飄揚,卻終究看不到碑文。

寶靈又再出來:「剛才的姊妹,都是受了本教三威蒙度贊教化,得以再生。今日立這大秦景教流行中國碑,便是為昭告天下,自鎮國大法王攜經入京以來,在中土已歷一百四十六載。為此咱們立碑為記,立功立言立德。更對唐室帝统,立有戰功,這戰功嘛,跟平亂大功臣郭令公亦很有關係,可惜郭令公抱病,故此今日邀請他的六公子到來;待會由本教景淨大法王誦讀碑文,各位便知端的。」

一個景僧步出場中,朗聲唸起碑文來,他形貌端嚴,精神矍爍,想是當今鎮國大法王了。沙文見乾著急也是無用,只好聽聽他說甚麼。景淨大法王念了開首一大堆歌功頌德的文字,其中提到「寺滿百城」,沙文暗忖:「想不到不知不覺間,這景教已在百城都有寺院,自入中原一百四十多年,豈非不到兩年便加一間寺?若非朝廷撑腰,怎可如此?看來駙馬所言非虛。」(注16)郭曖卻聽到景淨唸到他父親軍中有個景教僧僧伊斯「作軍耳目」,心想:「原來父親任朔方節度使時,軍中也有景教僧人效力。為何我從不知道呢?啊,『作軍耳目』,此景教僧是個細作,想是掩人耳目,連我都被瞞住。這個伊斯,還獲朝廷賜贈紫袈裟。」

景淨唸畢碑文,續道:「本教自入中土以來,屢立奇功。大家常聽「十三棍僧救秦王」(注17),少林一派,得朝廷器重而興旺;本教亦有伊斯平安史之亂,故此,本教素與朝廷交好,各位加入本教,管教你咫尺青雲路,扶搖上天梯。」他頓了一頓,又道:「本教與中土原有各教派,以前曾有些小誤會,亦盡已冰釋前嫌,對中原人士各項習俗,亦從善如流。」

「現下我們揭示此碑,大家觀賞碑文,同時本座有佳音宣佈。」此時,蓋著石碑的罩子緩緩升起,碑文呈現眼前。

[img]http://kaogu.chnart.com/uploadfile/2013/0607/20130607104514826.jpg[/img]

大法王又續道:「本教近日又有一件大喜事,昇平公主派來代她事奉的姊妹薏蘊姑娘,得當今聖上恩賜為『御妹』。」教眾更是轟然叫好,一些姊妹們交頭接耳,但大法王環顧四方之下,她們也只好隨眾鼓掌。「咱們請御妹為大家獻詩,以表七百多年前今日,天尊遣大聖子移鼠下凡,伯利恆城喜樂之情、普天蒙恩之慶。御妹獻詩時,我教眾同心禱告,上達景尊。」話音剛落,一片白緞冉冉飄揚,原來是個白衣女郎,手抱瑤琴,似殢雲風絮,細步輕移,來到石碑前一張椅子坐下,玉手輕輕撥動琴弦,唱起聖詩來:

平安聖善漫光華,慈父至愛臨萬家
疎星行雲橫大漠,匹馬長嘶迎聖駕
聖嬰躺卧童女懷,眾王俯伏拜金階
羔羊喜得有所牧,天軍動樂慶和諧(注18)

這女郎容色清麗嫻靜,獻詩也是鶯歌燕囀,一曲既罷,餘音嬝嬝,教人渾身如沐和風;眾人祈禱畢,睜開眼來,卻見沙文已呆呆的站在她面前,目不轉晴的盯著她。

其實沙文根本沒有聽她唱甚麼聖詩,自石碑布幕掀起,他一直目不轉睛地看著碑上文字。昇平公主給他這校尉之職,在賓客中地位還不算高,只能坐在離石碑最遠的席上,看得不大真切,只隱隱覺得跟師父的字跡甚是相似,不知不覺站起來,心中只是想要看得清楚一點。眾人在御妹的甜美歌聲中閉目祈禱,誰也沒有注意他。
沙文再定下神來,看到碑上文字,有點像【褚遂良雁塔聖教序】的筆法,心思順著筆路游走,字裡行間卻似隱約有風雷之勢,由於相距甚遠,沙文看不真切,不由自主地一步步走近,走到圍著桌子的空地之前,已看清確是師父字跡無疑,雖然早已想到這碑很可能是師父所刻,但親眼目睹,還是驚駭莫名。總算有了點眉目,心中又是激動,又是疑惑。他再凝神看去,全碑有一千七百多字,以楷書為主,但中間筆勢一轉,有幾十個字是行書。「師父為何寫著楷書,又要夾著行書呢?」(注19)沙文的神識不覺被筆勢所牽動,驀地,心中豁然貫通:「好像…….好像有一套武功,隱藏在碑文之中!」更渾忘自己身處何方,又一步步地走近石碑。

待他看到一半文字時,卻發覺看不下去了。原來,是有個姑娘,白衣勝雪,坐在碑前撫琴,擋住了下面的碑文。但沙文早已忘形,走近去欲看她身後的文字,正走到她身前,剛好一曲既終,眾人睜開眼來,便見到沙文站在那女郎面前。

女郎抬起頭來,看著沙文,也是不知所措,羞得滿面通紅,又再低下頭來,靦腆地問:「請問小軍爺…..可是奴婢歌聲不堪入耳…..軍爺有所責成麼?」沙文手足無措,慌慌張張不知如何是好。

坐在首席的郭曖見勢色不對,怕法王識穿沙文是追查石碑而來,趕忙高聲叫道:「啊!校尉為薏蘊御妹歌聲所感動,走出來決志啦!」轉頭問公主:「公主,你看御妹獻詩多美妙,馬上便感動了校尉發願決志啦。」公主信以為真,附和道:「啊,如此太好了,法王,你看御妹領人歸信,只一曲之功,本宮可沒給本教送錯人罷?」景凈法王合十道:「薏蘊一向對本教克盡職守,本座跟眾弟子對她是時加讚賞呢!諸位要為薏蘊當此立碑吉日又領一位弟兄歸信鼓掌啊!」在眾人喝采聲中,沙文不欲人看出自己是為碑文走到台前,只好唯唯諾諾,順著郭曖這台戲唸下去了。他拱手四方,再向薏蘊長揖到地:「晚生聽御妹姊姊仙樂縈迴,身不由己的起了大感應,舉止失態,唐突佳人,望御妹姊姊原宥。」

薏蘊望著眼前這個少年軍官,耳中聽著郭曖和公主說他受自己獻詩感應,站出來發願決志,心頭有如鹿撞,暗誦感謝景尊盧訶寧俱沙的作工。薏蘊見這少年作武官打扮,卻脫不了書獃子氣,看他訕訕憨憨的模樣,便對他微微一笑,以示鼓勵。公主最愛面子,見此又在席上叫道:「咱家駙馬手下能人輩出,今回本教可謂深慶得人啦!好啦沙弟,你不要把人家薏蘊妹妹看得呆了,先下來罷。」沙文心中暗暗叫苦,恐怕景教眾僧看出自己對石碑顯出太大關注,為了掩飾自己在看石碑,唯有故意一雙眼睛骨碌骨碌的盡在薏蘊身上打轉、對她上下打量,良久捨不得退開,薏蘊粉臉羞紅,默默地低下頭來。

散席之時,寶靈、義濟、景淨諸僧送行,沙文正待套問石碑之事,問道:「寶靈上人,請問….」郭曖卻暗中扯他衣角一下,沙文會意,立時改口:「御妹姊姊在那?晚生應當謝過她感化之恩,跟她拜別。」卻聽得薏蕰在身後追上來,叫:「沙公子。」眾人轉過身去,薏蕰在懷中掏出一方絹軸來遞給沙文:「今日獻詩蒙公子不棄,拙作感動公子發願決志,奴婢是很…..欣喜的。本教新近譯得經書,我抄錄了一些經文,這些漢語經文還是第一次出現在中原呢!我就先送給公子,留個……記念。」說著,又雙頰泛紅,低下頭來。郭曖在一旁凑趣道:「啊喲,公主,你抬頭看看。」公主抬頭一望,一彎娥眉月高掛半空,不解道:「幹甚麽啦?」郭曖笑道:「公主適才不是說景教深慶得人嗎?如今正是月當頭,御妹追上沙賢弟,豈非活生生的一齣『蕭何月下追韓信』麼?」眾人哈哈大笑,薏蘊急得掉頭就走。
沙文看見絹軸上果然密密麻麻寫滿了字,一瞥之下,見到兩句:「創二‧廿四是故人離父母,與妻合體。
創二‧廿五是時也,夫妻赤身露體,不覺其羞。」
當下心中愕然:「這些景教女子當真邪門,初次相見,怎地說話便如此露骨?果真是『不覺其羞』!」回頭看去,薏蘊正向他回眸一笑,揮手作別。

回府路上,公主對郭瞹道:「你這個沙弟真急色,在台上瞧得御妹恨不得地上有個洞給她鑽進去呢!」沙文百口莫辯,只一味搖頭歎氣。
[size=2][color=#008000]===============================================[/color][/size]
[size=2][color=#008000](注16)除長安及終南外見於文獻上的景教寺包括:盩厔、洛陽、靈武、沙州(敦煌)、益州、廣州、揚州。見:[/color][/size]
[size=2][color=#008000]【中國景教】朱謙之ISBN7010026262人民出版社[/color][/size]
[size=2][color=#008000]【伊朗學在中國論文集(2)】北京大學出版社、[/color][/size]
[size=2][color=#008000]【大秦寺所在地考】東方學報,東京(第二冊)[/color][/size]
[size=2][color=#008000]
[/color][/size][size=2][color=#008000]http://www.radiovaticana.org/cinesebig5/churchistory/orme/orme04.html[/color][/size]
[size=2][color=#008000]http://www.bjww.gov.cn/2006/4-10/155129.shtml[/color][/size]
[size=2][color=#008000]
[/color][/size][size=2][color=#008000](注17)少林寺十三棍僧助當時仍未登基的唐太宗(封號秦王)平定王世充之亂:[/color][/size]
[size=2][color=#008000]http://baike.baidu.com/view/259406.htm[/color][/size]
[size=2][color=#008000]http://zhidao.baidu.com/question/4564825.html[/color][/size]
[size=2][color=#008000]
[/color][/size]
[size=2][color=#008000](注18)景教聖詩:[/color][/size]
[size=2][color=#008000]景教聖詩採用以當時流行的詩歌形式,現今仍存有一首景教聖詩遺稿。[/color][/size]
[size=2][color=#008000]http://www.ebaomonthly.com/ebao/readebao.php?eID=e01402[/color][/size]
[size=2][color=#008000]
[/color][/size]
[size=2][color=#008000](注19)全碑1,780字,其中62個行書,餘為楷書。此碑現存於西安碑林。[/color][/size]

Step.King 發表於 2007/2/17 22:32

[b]第三回   抽刀斷水[/b]

昇平公主滔滔不绝,沙文苦無時機跟郭曖細談,只好各自回房歇息。但確定石碑為師父所刻,沙文那裡還睡得著?

翌日一早,再去找郭曖,兩人在書齋詳談。郭曖道:「賢弟你也不用說了,看你昨夜舉止,已知那石碑出自令師。好險哪,若然是景教擄去令師,你昨晚這樣就暴露身份了,幸虧我急中智生,想起景教習慣,新加入的信眾必須走到臺前決志,這才蒙混過去。看來沙弟江湖閱歷尚淺吧?」沙文道:「晚生隨師父學藝日子不多,加以見到家師在碑文之中嵌有本門武功,致有失態。駙馬爺,看來家師和師妹就是被景教捉去的,我今晚要夜探大秦寺,看個究竟。」郭曖道:「為兄不大放心你一人獨闖,但公主很是醒睡,要我夜半偷偷出來嘛…..這個又有些難處。」沙文道:「晚生不敢要求要駙馬犯險,不過……如果駙馬真要夜半出府,原也不難,只須趁公主睡著,再點了她的睡穴,可保五、六個時辰不醒。」
郭曖先是呆了一呆,繼而大喝一聲:「大膽!」嚇得沙文撲通一聲跪倒:「晚生不敢,晚生不敢。」豈料郭曖頓了一頓,續說道:「賢弟起來,要午夜偷偷出門,原本就是膽大妄為之舉,點睡穴倒是個好主意。只是為兄多年來懾於雌威之下,連想也不敢想。平日晚上想出去尋一下樂子,此法亦大可管用。沙賢弟,你快將點穴功夫傳授我這個哥哥。」由「沙弟」又改成「沙賢弟」,顯見又親切了一層。沙文連忙陪笑:「這個當然,原來駙馬爺未曾學過點穴嗎?」郭曖道:「做哥哥的自幼習弓馬,於點穴一道……」沙文道:「晚生亦是只習武舉項目,尚幸師父也曾教過點穴,只是疏於練習。記得師父曾說,本門點穴功夫,點穴時運用內功,對手會昏睡十二個時辰,但若無內功,只要認穴準確,亦可昏睡五、六個時辰,咱們只須演練一下,現炒現賣也是可以的。」

郭曖道:「這個容易。」再高叫:「火摺子進來!」原來那名親兵名叫「火摺子」,沙文在他身上試了幾下,終於認準了睡穴,再傳授給郭曖。可憐親兵火摺子被二人弄睡弄醒十多二十次,駙馬終於掌握了點睡穴的竅門。二人約好當晚二更,雙雄夜探大秦寺。

Step.King 發表於 2007/2/17 22:33

駙馬還有些公務,沙文暫且退下。他始終按捺不住,打算先去大秦寺附近看看形勢。

其時長安可以說是一個國際大都會,西域各國來的胡商絡繹不絕,駱駝比馬還多。但最多的,還是酒肆,胡姬侍酒的酒肆,類似今日的酒吧,胡姬就是番邦美女,不僅陪酒,而且輕歌曼舞以娛賓客;在當時的長安,胡姬酒肆,又稱「酒家胡」櫛次鱗比,其門如市。李白《少年行》詩曰:「五陵年少金市東,銀鞍白馬度春風;落花踏盡游何處?笑入胡姬酒肆中。」在往大秦寺路上,經過不少這些胡姬酒肆,沙文卻見到一個熟人,幾個胡姬陪酒,相談甚歡。由於他一言九鼎,寧失信於天下,莫失信於美人;沒辦法,只好走前去打招呼。此人正是昨天他應允霍小玉充當說客的隴西才子----李益。

經幾巡胡姬勸酒、一番寒喧後,沙文終於切入正題:「李兄今番回長安,不知可見過霍小姐沒有?晚生昨日見到她,原來他四處托人打探李兄消息,說是…..這個….李兄對她負情薄倖。不是小的多事,實是恐對李兄清譽有損,特來提醒。」李益一聲長歎:「賢弟有所不知,既非我負情,亦不是她移愛,我們相愛不相聚,實是因為…..唉,你知道她信奉大秦景教嗎?」沙文道:「霍小姐說,李兄是因為她信景教,嫌棄於她。」李又再一聲長歎:「本來嘛,我們兩情相悅,她信觀音大士也好、信太上老君、元始天尊、景教聖父也好,我都不會計較,但那景教卻有甚多莫名其妙的教規,其中有云:一軛定嫁娶,孤男配獨女。不是我說不娶她,而是她說我要信奉景教,她才可以嫁我。沙弟,你說我怎辦?」沙文當場語塞,實不知這景教有此等古裡古怪的教規。李益更語重心長的勸他:「沙弟如遇到景教女子,務必敬而遠之。我今日自暴自棄,借酒消愁,就是千不該萬不該與景教女子相交。」

當晚二更時分,沙文照約定在演武廳等候郭曖,過了半個時辰,郭曖終於現身:「公主整晚在我耳邊說賢弟是受薏蘊獻詩所感動的,你們二人如何如何相襯,著我加把勁撮合你們;好不容易才等她睡了,再加一手點穴。咦,賢弟你怎麽沒帶兵刃?」沙文一心去找羅紗蓮,那裡聽得進甚麼薏蘊?硬著頭皮答道:「實不相瞞,我學武原只為考武科舉,平日練武專注於長兵刃,少練步戰兵刃,帶刀劍恐不大稱手。若不是師妹迫我背熟了本門心法,我還真看不出石碑中藏有刀法呢。」郭曖道:「如此說,賢弟就在這演武廳中隨便揀一件長兵刃,咱們這就去也。」沙文一眼望去,就拿起一枝矛,二人翻牆出府,逕往大秦寺。

途中郭曖道:「賢弟真好眼光,你可知你手中所拿的,便是張飛所用的丈八蛇矛?」(注20)沙文嚇了一跳:「如此貴重的兵器,晚生怎使得?」郭曖哈哈一笑:「你我一見如故,昨夜薏蘊御妹不是也送了一份新抄經文給你作見面禮嗎?這丈八蛇矛就算是為兄的見面禮好了。」沙文苦笑:「駙馬爺你放過小的罷。」說話間,又到了大秦寺高牆之下。二人翻身跳進牆內,還未著地,郭曖突覺脅下一麻,被點中了穴道;一團灰影從他身旁飛過,提著他後領,瞬間已飛到二丈開外,又翻出牆去。沙文見狀大吃一驚:「駙馬有甚失閃,我如何擔當得起?」顧不得自己學藝未精,追了下去。
====================
[size=2][color=green](注20)據南北朝《古今刀劍錄》所載,張飛是用刀的,丈八蛇矛是三國演義的情節,可能唐代時坊間流傳,郭曖被騙了。但的確有「蛇矛」這種武器,其刃作蛇形是為了增加傷口寬度,使出血量及速度增加。[/color][/size]

Step.King 發表於 2007/2/17 22:33

那團灰影提著郭曖,轉眼已在五十丈過外,眼看追不上時,卻又停下來;如此走走停停,沙文已知對方是故意引自己追他,但也只有繼續追下去,不能讓郭曖也失踪。走到長安城牆下空曠之處,那團灰影終於停下來放下郭曖。沙文這才看清是個身材魁梧的老者,正待問他來意,老者卻一言不發,拔刀向沙文砍將過來。沙文用師門所授槍法應戰,九長九短的十八般武藝他只練了一半,九種短兵沒有練過,九長之中的鎗、棍、鉞、叉、钂、鉤、槊、戟、環,矛與槍最為相近,便用師門所授槍法迎戰。他自學武以來從未與人對敵,難免左支右絀,老者武功雖高出他何止百倍,但卻又不下殺手,只一味引動他使出本門武功。

待他七十二路槍法剛使完,老者從容不迫地往矛頭自下而上挑了一刀,一聲金鐵交鳴,卻居然持續不絕,一柄丈八蛇矛,在一刀之下竟裂成無數碎片,劃破長空,如雨點般飛出城外。老者再一刀架在沙文脖子上,就此凝住不動。
那把刀反映著藍森森的月光,沙文瞥見刀身之上鑄有兩個篆文。
[attach]294[/attach]
加以他剛才震碎丈八蛇矛的功力,沙文想起一個人來,叫道:「師伯!」老者聽得他這樣叫,撤刀說道:「不錯,老夫抽刀斷水,段秋水。你是我師弟羅公子的徒弟?」沙文大喜過望,心想師伯武功蓋世,這回有望救師妹了,連忙跪下叩頭:「師姪沙文,求師伯救師父兩父女。」段秋水扶他起來,又解了郭曖的穴道,引見了,才問沙文羅公子父女發生何事。沙文一一據實說了,最後又問段秋水:「現今我們只知師父刻的石碑是大秦景教的,但仍不能斷定是景教擄去他們,故此和駙馬夜探大秦寺,看看師父女是否在裡面。師伯你又如何來到這裡?」
段秋水道:「可以肯定景教跟師弟父女失踪有莫大關係,昨晚大秦寺立碑大會,我也混了進去。」沙文和郭曖驚異:「你怎麼知道呢?」段秋水卻先問明沙文那日跟踪車跡是甚麼時辰,再續道:「這就是了,你出去跟踪車跡之時,我就循師弟來信的地址,進了他家。我見十多個茶碗,但一個人都不見,心知有異;就在那時,發現外面有人來釘梢。」沙文暗叫一聲僥倖,倘若出門遲得半刻,被釘梢的就是自己了。

Step.King 發表於 2007/2/17 22:34

段秋水又說:「我待了一會,故意出門隨處走,來人便跟踪我,被我三兩下子擺脫了,反跟踪他,一直跟至長安城內,見他入了大秦寺。」兩人大悟:「那就肯定是景教了!」沙文又問:「師伯想到為何他們捉了師父嗎?」段秋水卻榣頭:「我也猜不透,師弟沒有和他們結仇罷?除了我們師兄弟早年的摰交,少林方丈之外,也沒有甚麼人知道他退隱做了石匠。但這景教,我就查了他們好幾年了。」二人又問:「查他們甚麽?」段秋水道:「那一年黃河決了多個口子,山東、河南哀鴻遍野,我在滎陽見到大秦寺派米賑災,幾百個小孩子,父母都淹死了,在寺外輪候送飯。由於災民太多,我心想可借助此地的大秦寺救災,我去山東看看災情;於是,幹了一票劫富濟貧,夜裡拿著從土豪惡霸搶來的金銀,打算放進大秦寺讓他們分給災民。誰知道,我偷進大殿放下財物時,哼,你們道我看見甚麽?」

二人奇道:「師伯看見甚麼啦?」段秋水氣得往一棵大樹一拳打去,碗口粗的樹幹登時斷為兩截:「三個番僧不穿褲子,一個迫幾個小孩脫褲子,另一個在褻弄一個小男孩,小男孩光著屁股,哭著叫娘;另一個番僧揪著一個小女孩的頭髮,將她的臉塞向自己胯下,要她用口………一面還在說道:『你嫌菜不夠嗎?吃俺的肉腸子呀!』」沙文和郭曖聽得氣炸了胸膛,恨恨地道:「師伯,那你怎樣對付他們?」段秋水道:「怎樣對付?我一下子全揪到外面,用石頭把他們的命根子砸了個稀巴爛!」沙文問:「為甚麼師伯不用刀切了他們的….?」段秋水「颯」的一聲抽出刀來,壓在沙文眼前,對他怒目而視:「你看清楚了,沒的污了我的寶刀!」沙文顫聲道:「小姪知錯了,上古神兵,原不屑為番僧那話兒出鞘。」

郭瞹也是義憤填膺:「前輩可有把這等敗類交官府追究,查封大秦寺?」段秋水更怒不可遏:「追究個屁?那處的父母官,都跟大秦寺勾結,他們的老婆個個都是景教徒,我打聽過了,這種事每年都有數起,每次他們都是說此乃人的問題,並非景教的問題,只撤換僧人了事,百姓都敢怒不敢言。」

郭瞹一拍胸膛:「這還了得?明日本帥就修表面聖,參他一本,奏明聖上,說大秦寺內儘多淫僧!」段秋水道:「駙馬切莫魯莽,大秦景教在朝廷內的勢力,咱們還沒有摸清。」又對沙文道:「昨日我見你跟長安名花霍小玉言談甚歡,你可知道霍家為何會破落,以致小玉淪為倡家?」沙文搖頭不知。段秋水再問駙馬:「不知駙馬是否記得十多年前,有一位司天台,上表參了景教一本,說道他夜觀天象,景教所奉敬的真主,可有可無,究竟是否子虛烏有,實無定論;豈料第二天他就突然急病,全身癱瘓,話都說不出來。後來司天台也不做了,做了國子監祭酒。」(注21)郭瞹道:「啊,我記起了,那是太學博士,姓霍,名金!」段秋水點點頭:「霍金就是霍小玉的叔父。幾年前我跟他也曾有一面之緣,他家人問我可否救治,我一搭脈象,發覺他似是被人用重手暗中震斷全身經絡,以致癱瘓的。後來更牽連到霍王,自此霍家便家破人亡。」
------------------------------
[size=2][color=green](注21)司天台 - 唐代觀測星象部門主管
國子監祭酒 - 相當於今日的大學校長
[/color][/size]

沙文 發表於 2007/2/17 22:38

回復 #20 Step.King 的帖子

「霍金自己也不知道是中了暗算,還道是病變呢。所以,大秦景教的陰險之處,防不勝防,現下形勢,駙馬不宜明刀明槍與景教為敵,否則不知道會牽連多少無辜。」沙文心焦了:「師伯,你老人家武功蓋世,衝進大秦寺把師妹和師父救出來再說吧!」段秋水直望著他雙眼:「孩子,你到如今還不明白麼?對付大秦景教,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單靠用武也是不行。昨晚那義濟法王就不是易與之輩,我去年也曾跟他交手,險些著了道兒,你們看!」說著,撥開鬢邊頭髮,原來一隻耳朵被削去了一小片。

沙文和郭曖同時驚叫:「啊,那義濟法王竟有此能耐麼?」段秋水點點頭:「那是義濟和景淨二人聯手。去年我又追查一樁景教僧藉教學傳道為名姦淫污民女案,義濟和景淨護短,替手下淫僧出頭,景淨放一種奇門暗器傷我,其形似蝗蟲,男面女髮、齒利如獅、身披鎧甲、蠍尾泛青光,餵有劇毒。飛行時能拐彎傷敵,幸好我練有『聽音辨器』之術,它飛了幾個來回都被我閃過。沙文忽然醒覺:「啊,那是景教的『天啓飛蝗石』,因男面女髮得名!昨天我在他們的藏經閣內看經書,上面是有記載的:

[color=blue]啟九‧七蝗蟲形似戰馬、頭戴金冠、男面女髮齒如獅。
胸前鑲鐵甲.鼓翅若車馬上陣。其尾如蠍.毒鉤傷人五月間。」[/color]

段秋水道:「原來他們的武功就載在經書上。後來他們見我能『聽音辨器』,『天啓飛蝗石』傷我不著,義濟就出手,施展一門專削人耳朵的刀法,意欲削了我的耳朵,便不能『聽音辨器』了。」

沙文又道:「『西門落耳刀』!是大聖子被緝拿之際,他的一個姓西門的徒弟用這一路刀法削去祭司之僕耳朵,『背厚刃薄,刀出耳落』,。約十八‧十西門彼德帶刀、拔之削大祭司僕右耳.僕名馬勒古。」段秋水道:「我生平從未見過只削耳朵的刀法,一時著了道兒,但他也被我掌力震傷,眾人就退去了。」沙文哽咽道:「師伯都沒有十足把握勝他們,那我怎樣救師妹師父呢?」段秋水沉吟良久,道:「依我看,合你我二人之力,也是不能的。」沙文聽師伯如此說,心中不禁起了一股寒意,頹然跪倒地上。駙馬拍著他肩膊安慰他:「賢弟且莫著慌,聆聽前輩教誨。」
段秋水道:「長安這家大秦寺,我搜過了,他們不在此。碑文說『寺滿百城』,那你想想看,他們藏在那一間大秦寺都可以,你我二人怎可能搜遍天下的大秦寺?甚或他們不在大秦寺,藏在別處,亦未可料。所以,此事必要廣結武林同道協助才成,但景教與朝廷交好,未必個個都膽敢公開與景教為敵,要聯繫那些同道,我也要小心斟酌。」沙文定下神來,一想不錯,但如此一來,不知何年何月方可與師妹相會,又忍不住淚水了。

Step.King 發表於 2007/2/17 22:39

「除此之外,你要混入景教窺探機密,才可查出你師妹師父藏在何處!」沙文驚詫莫名:「師伯要我混入景教?」段秋水緩緩點頭:「不錯,但這大秦景教故意向中原各派賣好,沒甚機會跟地們交手,所以咱們對大秦景教所知不多,你潛入景教,不但可救出你師妹師父,還要刺探他們入中土有何目的、他們的武功家數等等,好等大夥有個底。你剛才不是說由他們的經書中找出武學嗎?你做得不錯呀。據我看,你要潛入景教的話,從昨夜那個甚麼御妹入手最是容易。你不妨問問駙馬爺,師伯說的道理是也不是?」

沙文滿希望郭曖主張硬闖,但郭曖卻附和段秋水:「我早有先見之明啦,否則為何昨晚我胡謅甚麼『蕭何月下追韓信』,你道我真是拿你們調笑尋開心麼?我是想到為日後鋪路,好使薏蘊對你的印象深刻些,賢弟就更易入手了。」

沙文哭喪似的道:「但方才聽師伯之言,這大秦景教教徒的行逕,分明是魔教嘛。你們推我進去,這…..這不是坑我嗎?」郭曖伸手拍著他肩膀:「不是咱們坑害你,而是情勢不得不如此。這些教徒嘛,依我看,也有兩種;像那些淫僧是存心作惡的,但其他信徒卻有好些是被騙的,好像公主,本性不壞,但心思稚純之人,最易為那些虛無飄渺、難辨真偽的經文教義所騙。」

沙文搔頭道:「我記 得昨晚所見師父刻的碑文,咱們太宗皇帝說景教:『詳其教旨,玄妙無為,觀其元宗,生成立要,詞無繁說,理有忘筌,濟物利人,宜行天下。』昨天我在藏經閣內 看他們的經書,個來時辰已看出不少破綻,難道英明如太宗皇帝,竟也看不出景教經卷中的紕漏麼?」郭曖道:「賢弟對宮廷朝政不甚了解,皇帝日理萬機,那有如賢弟般的閑功夫去看全?想是太宗皇帝只見『愛人如己』一句便以為景教教理正派。實則吾中土聖人經卷之中,又那裡會少了這一句了?即便是「愛仇敵」這一節,賢弟可不會未讀過墨子『今諸侯獨知愛其國,不愛人之國』罷?對咱們的士子來說,這只是甚為粗淺的道理而已。唉,你問太宗皇帝何至於此,咱們做臣子的不便妄議,但昔日韓信求教於廣武君李左車,李左車說:『臣聞智者千慮,必有一失』,昨日在薏蘊面前,我將賢弟比之於韓信,今日又何妨再來一次?我的答案,也是李左車這八個字。足見做皇帝著實不易呀,古往今來多少人逐鹿中原,殊不知要做一個好皇帝,像太宗般也會有一念之差,讓大秦景教有機可乘,貽害不少,若論千秋功過,太宗皇帝建功立業不計其數,但論『過』嘛,便有『使景教入中原』此一樁。所以當年我一時氣在上頭,對公主說是我父親不想做皇帝而已,倒真是肺腑之言,卻挨了幾十板子,好生冤枉。」

Step.King 發表於 2007/2/17 22:39

沙文長歎:「埋葬著順聖皇后的乾陵,朱雀門前有個無字碑,相傳是她遣詔『己之功過留予後人評』,所以碑上無字。如果太宗皇帝也是如此,難保後世有多事之徒替他加上駙馬所說的一筆,但亡羊補牢亦未為晚,只要咱們做臣子的誅滅了景教,那太宗皇帝此舉也就不成其害了。如此說來,小姪潛入景教,是既為己亦為國了?」段秋水道:「你有此覺悟就好,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沙文猶疑了好一會,道:「我娘親也入了景教,我又和他們的教徒霍小玉有點交情,要入虎穴的話,就是靠她們也可以罷?」沙文心中,對這 位御妹實在隱約有一點憂慮,至於是甚麼憂慮,他自己倒一時也說不上來,只因自從不見羅紗蓮,心中日思夜想的便只有她的倩影,再容不下別的女子了。

誰料郭曖搖頭道:「不是為兄好丟書袋,今回要說【老子】了。賢弟也讀過『將欲去之,必固舉之,將欲奪之,必固予之』罷?」沙文點頭道:「師妹教過我的。」想起羅紗蓮,心中又一陣陣刺痛。郭曖搭著他肩膊續道:「所以我說,你不但要入景教,若要查探你師妹師父的下落,還要直搗其中樞,才可得知教中機密;但要直搗其中樞,則不免要為景教效勞一下,這就是『將欲奪之,必固予之』了。那霍小玉跟伯母都是尋常善信,但御妹薏蘊在教內地位有些微妙,好歹也算是公主的替身,况且有我借公主為後盾,辦事就便宜了,你借助於她,進入景教的中樞最是容易,故此仍以薏蘊為首選。這個姑娘以前是公主的貼身侍婢,在景教教徒中,我看她性子也算是挺和善温婉的,不難駕馭,賢弟你就不要多心 了。」沙文道:「但景教既是魔教,這個薏蘊便是魔教妖女,和她一起,恐怕遲早被她瞧出我不是真心歸信……..」段秋水拂袖道:「為了你的師妹和師父,即便是母夜叉也要忍下來;她既是魔教妖女,要她以為你真心歸信,你行事莫要太正氣便是了。」沙文聽師伯如此說,唯有長歎一聲,默默無言。

隔了好一會,沙文又問段秋水:「師姪武藝未成,就此混入景教,如何自保?」段秋水問:「是了,你跟我師弟學藝多久啦?」沙文道:「回師伯,小姪學藝三年了。」段秋水皺眉道:「學了三年,武功不應這樣不濟吧?你這小子怎麼搞的?那些被景教淫僧欺凌的孤兒,我都已收歸門下,調教了兩年,個個武藝都勝你一籌。」沙文臉上一紅,結結巴巴的道:「不敢瞞師伯,小姪學武,原只為考功名,是以只練弓馬大刀,對行走江湖的武功,師父是傳過口訣,但卻是未曾習練……….」

Step.King 發表於 2007/2/17 22:40

段秋水一聲冷笑:「嘿,學成文武藝,賣與帝王家,咱們這些江湖人的技倆,自是不值一哂。」話中譏誚,沙文和郭曖如何聽不出來?郭瞹打圓場:「前輩休要光火,沙賢弟已跟末將說過知錯啦,不若由師伯代師父傳授,沙弟天性聰潁,相信為時未晚。」段秋水道:「老夫就要去聯絡武林同道,那有這些閒工夫?你師父在那『大秦景教流行中國碑』之中,也藏了一套新創刀法,我看這套刀法中亦蘊藏了本門內功心法,是一套內外兼修的武功,你慢慢自行修習罷;只是以你的底子,在看完筆路後須馬上演練,如事後才練,進境就很慢了。」沙文道:「那怎辦呢?」段秋水道:「這樣罷,反正你要混入景教,不如就索性練景教的武功便了。」沙文嗚的一聲:「師伯,那些……..那些是邪派武功,我怎麼可以學?」段秋水道:「你要學了他們的功夫向我報告嘛。尤其是『西門落耳刀』,你定要學來,讓我思索破解之法。」

沙文心中雪亮:「是了,師伯武功蓋世,這一役險些著了道兒,定然引為生平奇恥大辱,怎生安慰他老人家才好?」便對段秋水道:「師伯也莫要耿耿於懷了,大祭司府高手如雲,那一夜傾巢而出去捉拿大聖子,決不會等閒視之。想那馬勒古更是祭司府中一等一的高手,連他也被『西門落耳刀』削去整隻耳朵,但師伯你只是僅僅被勁風掃過,有這麼一丁點兒損傷而已,相較之下,師伯的武藝比之於大祭司手下猛將馬勒古又高出一籌。據景教經書所載,大聖子要收買人心,事後馬上運內力替馬大俠將耳朵接合,先前那些求大聖子醫治的什麼百夫長、十二載血漏婆娘都要怎樣怎樣大的信心才可得救治,但這姓馬的根本不用求他,大聖子卻二話不說,巴巴的替他接上耳朵,足見這位馬大俠的江湖地位非同小可。但馬大俠既然沒有求他,就說不定他是慶幸此後老婆要扭耳朵,無從入手呢!大聖子可謂枉作小人,多此一舉了。哈哈,如果師伯也被削了整只耳朵,師嬸無從入手,師伯也會說求之不得哩。」話聲剛落,就被段秋水一腳踹在胸口,連翻了幾個筋斗。

段秋水幾個起落,翻出城牆,半空中傳來:「駙馬爺,師門不幸,出了這個口不擇言的渾小子,就暫且交給你了,老夫去聯絡武林同道,共商大計。」

郭曖扶起沙文,卸去鎧甲,見胸前只瘀青了一大片,還好沒受內傷吐血。二人一起回府,途中郭曖細問沙文家世:「賢弟既要入景教卧底,你的身份就要好好掩飾,反正現下大家都以為你在汾陽王府從軍,我索性給你弄個軍籍原也不難,只是你家中那邊會有甚漏子,就要趁早補一補。」沙文強忍著胸口疼痛道:「我娘只知我在外學藝,我也沒有向她說過師父是誰,她有事找我就叫隣居史諦勳捎信給我;只要穩住了小史,就不會循我家那條線查出我來歷了。」郭暖道:「如此甚好,你就將史諦勳收歸你統領罷。還有就是你師父家,不可再回去了,免得被景教派人監視,識穿身份。」沙文道:「謝駙馬爺指點。是了,砸了張飛的丈八蛇矛,真是好生過意不去。」郭曖卻是亳不在乎:「賢弟給我出了這麼一個『點睡穴』的法門,大大受用,即便是連關雲長的『青龍偃月刀』也砸了,也是足以抵過有餘。今後為兄晚上要出去胡姬酒肆就方便多了,啊,賢弟與那一家相熟,那一個陪酒胡姬服侍最是熨貼,速向本帥禀報,要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不得有半字含糊!」

Step.King 發表於 2007/2/17 22:40

如此,郭瞹將沙文安插在軍中,給他偽造軍籍,沙文又回一趟家中找史諦勳,趁機向娘親旁敲側擊一下景教諸般情况。原來史締勳以往是在公門當差的,後來因為緝拿了一個採花景教徒,合不該縣老爺卻也是個景教徒,誣告小七子栽贓嫁禍,連公職也丟了,對景教也是恨之入骨,自然一拍即合,歸入沙文營內。

本應下一步便是找時機混入景教了,但駙馬又想,如像個一般信徒去七日一荐,便是十年也入不了教廷中樞,倘若直接去找公主引路,又太過著跡,正猶豫間,如此便過了將近一月;但沙文經段秋水一番教化之後,雖然對羅紗蓮思念之情沒有稍減,但已想通要救師妹師父極須深謀遠慮,心焦反會雞飛蛋打,半步都不能走錯,由是時刻自省要戒躁,做事穩重多了。但又感虛耗下去等時機亦非良策,便去找郭曖商量:「駙馬爺,雖則我師伯說道,天下大秦寺不下百所,他要去找武林同道幫忙搜尋,但我一邊找找長安附近的大秦寺,一面伺機入教,也總勝於守株待兔罷?不知怎的,晚生老是感到…. 感到師妹離我不遠。」郭曖也真的是沒有話說,派了他一些外勤差事,方便他在附近四處行走,其間郭老令公不幸病逝,郭曖雖痛失嚴親,仍不忘告誡沙文:「沙賢弟,不是為兄倚老賣老,往日你打算考武舉,單習弓馬還說得過去,伹如今你要和大秦景教周旋,以身犯險,偏於一隅便不行了;君不見,有時一張蘇秦舌可抵千軍萬馬,但有時秀才遇著兵,也只有『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不可一概而論者也。沙塲拼殺,衝鋒陷陣之術固為『萬人敵』,但以萬人敵對一人卻又未必有用武之地。賢弟可明解麼?」

沙文道:「謝駙馬醍醐灌頂,晚生已逐步回想師父所授拳腳功夫,勤加習練,只是那景教碑上刀法,暫未敢入寺細看,以免眾僧窺見,心生疑竇,待此事冷下來再作道理。」郭曖點頭道:「也只好如此。」沙文便帶著小白,西去咸陽、漢中,東至渭南,驪山、北上延安,以參拜為名入當地大秦寺,心想若小白嗅到羅紗蓮踪跡,定然有所警兆,但兩個多月來歷五所大秦寺,小白都沒有異樣,沙文開始懷疑小白有沒有忘記羅紗蓮的體香了。

Step.King 發表於 2007/2/17 22:43

尚有長安之南,未曾尋訪,但沙文心想,駙馬這樣幫忙,自己總不能太過壞了他的軍紀,要回王府覆命才可南下。從北面下來,又經過渭橋,在當日失了車跡的水邊,沙文為掩人耳目,佯作垂釣,但見衰草斜陽,滔滔清流浮著綠藻水荇,師妹依稀便在碧波之中,綰綰青絲隨波盪漾,伸手觸去,卻杳然飄遠,只餘萬箭穿透之痛,留在心頭。

回到王府覆命,郭曖告知沙文:「機會來了,那薏蘊御妹,已來過找你兩次啦,我都說不巧你外出辦軍務。現今你只要留在府中待她再來,便可開始混入景教。」

沙文思索良久,道:「長安附近東、西、北的大秦寺都去過了,只餘南面終南山,我多走一遭,若然再找不著再回來,駙馬你說好不好?」郭曖見他一片癡心,也只好由他了。

次日一早,沙文再出府南行,未幾抵達終南山。朝露結晨曦,霧透曉光微。沙文遠眺著林壑間的大秦塔,放下小白在馬前奔馳;在逶迤山路之中,小白跑得比踱步的馬還快,沙文馳馬追趕在後。

沙文之所以決定並不再像那次夜探大秦寺,是因為他比先前謹慎了,「小白的鼻子總會勝過我的夜眼罷?」他暗自忖道。故此,這幾次他都是帶著小白入寺參觀,若然小白有所異動,才作打算。

小白甫一落地,雖是如箭脫弦,但忽左忽右,跟前幾次一般無異,顯是隨步而行,並無方向。心中暗歎一聲:「看來小白這次又是沒有嗅到什麼,但既然來到,姑且進寺一看也罷。」正感茫然失落之際,忽地小白汪的一聲,奮力前奔;沙文見狀,忙在馬腹上一蹬,青驄蹄聲如雷,緊貼著走上前,原來小白追著一隻兔子;沙文罵道:「小畜牲不填飽肚子便親娘也不去找了!」只好彎弓搭箭,一矢中的,將兔子釘在地上。小白走前去,正要飽餐一頓,張口卻不咬下,舉頭在空中嗅了嗅,居然不理兔子,汪汪叫了數聲,續往前奔。

沙文心中一凛:「莫非….莫非小白真的嗅到了什麼?」趕忙狂追在後;走了百步之遙,來到一個牌樓之下,一個女郎正牽馬出門,小白撲到她裙前榣著尾巴團團打轉,甚為親暱。她彎身抱起小白,擁在懷中,一面說道:「好可愛的小狗兒,怎麼?沒人理你嗎?」沙文本想大喊一聲:「師妹」,一轉念覺不對,到了口邊又收回來,紗蓮師妹怎會叫小白做「好可愛的小狗兒」?他們平日調笑慣了,是把小白叫作「好孩兒」的。

女郎抱著小白,直起腰來,跟馬上的沙文打個照面,原來竟是薏蘊!

Step.King 發表於 2007/2/17 22:43

[b]第四回   終南山上群蜂舞[/b]

薏蘊看到沙文前來,先是一喜,後又如上次一般,臉上微紅,低下頭來襝袵為禮:「啊!想不到在此又重遇沙公子。」沙文在一瞬間已轉過幾個念頭:「畜牲即是畜牲,小白這小畜牲,見了別的美貌姑娘便真的把親娘拋到九霄雲外了!也罷,師伯和駙馬都說要混入景教中樞,著落在這魔教妖女身上,今日得見,正可以討好於她,且讓我小試牛刀,看看用那一套法子最能投其所好。」翻身下馬,作一個長揖:「回御妹姊姊的話,非是重遇,乃是小生登門拜謁。」薏蘊含羞道:「皇上賜這『御妹』,原是跟昇平公主鬧著玩兒,當不得真的,想不到公子卻拿來笑話於我。公子找奴婢….有事嗎?」沙文道:「君無戲言嘛,即便是聖上一句笑話,咱們做臣子的也只好當真了。」薏蘊道:「不….不是的,皇上真的是說句笑話罷了,奴婢自小便是個苦命人,幸得服侍公主,才有此機遇代公主事奉景尊。若是皇上真的封奴婢為御妹,也就該賜個封號什麼的,現今也沒有,可見真是一句鬧著玩的話兒,沙文公子莫要再笑話於我啦。」沙文道:「好好,不叫御妹便罷了,啊,想不到沙某賤名也勞姑娘記掛?」薏蘊又羞得轉過身去:「是….是前次去王府找你,駙馬爺告訴奴婢的。」沙文心想:「她原是侍女出身,想是常自稱奴婢,改不了口。聽在耳裡倒是頗受用的。只是我不妨就此耍耍嘴皮子,讓她以為我憐惜她。」當下便道:「那姑娘也不要「奴婢奴婢」的啦,否則公主以為大秦寺又將你送了給我,末將就承當不起啦。」薏蘊急了,頓足道:「啊,你….你還是笑話我。」說著,就要返回寺中。

沙文從後將她玉臂一挽,薏蘊武功原比沙文高些,本可一拂掙脫,但她卻任由沙文拉著,只是再不回過頭來。沙文賠禮道:「小生這廂給姑娘賠不是啦,我怎敢笑話姑娘呢?我就是聽駙馬說,姑娘兩次到訪,不巧我都軍務在身,未克恭迎鳳駕;我想想看,沙某何德何能?難道我是卧龍先生,要姑娘三顧茅廬麼?是以,今日便特來回拜…….啊,此話也是有些不盡不實,其實,我心中著實也是惦記著姑娘。不知你找我,原是有何事指教?」

薏蘊聽說心中惦記著自己,芳心暗喜:「沒….沒什麼,你上次在立碑大會上決志皈依我教,我又是第一次帶領人皈依,公主…公主說,叫我找你…找你入本教的浸禮學館,修讀經文,才可受浸。」

沙文一聽「經文」,有些頭疼了,眼前這個雖是魔教妖女,總勝過入什麼浸禮學館修讀那勞什子經文,他寧可跟妖女談天說地多一會,便一轉話題:「浸禮學館當然是要入的,但可是薏蘊姑娘教我嗎?我只喜歡你教,可別要那個什麼大法王教我呀,他說的是什麼口音?難聽死了。薏蘊姊姊你說話的口音軟膩膩的,我猜一猜,你一定是姑蘇人仕?」薏蘊嗔道:「你這人就是好沒正經,蘇州自古多美女,我那會是蘇州人了?」沙文道:「不是蘇州人?這倒奇了,不信不信。」跟著連猜了四、五次,最後道:「好姊姊,你就告訴我罷。」薏蘊沒好氣道:「我是淅江諸暨人仕,這好了吧?」沙文幾乎跳起來:「啊!自古吳越相連,聽口音也相差不遠嘛。」說著又在自己的腦門連敲數下:「我怎麼沒有想到?真該死,一見姑娘就該知道啦….怪不得,怪不得,怪不得呀!」薏蘊道:「什麼怪不得啦?」沙文道:「一見姑娘沉魚落雁之貌,就該知道,你….你是西施的同鄉啦,所以說怪不得呀!什麼蘇州美女都被你比下去啦。」

Step.King 發表於 2007/2/17 22:43

凡女子聽人說自己美貌,外表矜持,內裡卻無不喜歡的。薏蘊又怎能例外?但她那裡知道,沙文平日跟那些教坊的歌伎調笑慣了,用來用去都是這幾下子,遇見秭歸來的,便說她是王昭君同鄉,遇見江都來的,便說是趙飛燕的同鄉;忻州便是貂嬋同鄉,姑娘們聽見他如此說,無不眉開眼笑,也只有一個例外–羅紗蓮。她反問,「師哥,聽說你是山東人,是不是所有陽都人都有諸葛亮之才呀?」

正當她心道這次沙文無言以對,沙文卻傲然說道:「諸葛亮?雖也算一時俊彥,還不能與沙某相比。」羅紗蓮一心想著愛郎志向宏大、謀功高遠,芳心暗喜,沙文卻托起她的桃腮,左看右看了好一會,口中嘖嘖有聲道:「諸葛亮的老婆這麼醜,我勝過他何止雲泥之別?」(注22)

但是這個薏蘊,只一味囁囁嚅嚅的道:「啊,我那裡比得上西施了,你….你再莫要取笑人家啦。」沙文見她竟是連這一點心計也沒有,便决定無須轉彎抹角了,只中宮直進便可操勝券:「不是小生取笑於姑娘,即便姑娘的容貌確然比西施差了這麼一丁、半丁點兒,我的話還是沒有錯的。」薏蘊問道:「比不上便比不上,又怎會沒有錯?」沙文直望著她一雙明眸,一把將她拉過來,在她耳邊輕輕的說道:「只因你這個西施,是情人眼裡出的。」

剎那間,薏蘊只覺天地都凝住了,她全身軟倒下來,偎依在沙文身上。她再也無力抱住小白了,只讓沙文緊緊的擁住她,嬌喘微微,透不過氣來。過了良久,才抬起頭來,眼眶兒紅紅的凝視著沙文,用輕如雪片落水般的聲音說道:「我….我自小沒娘疼我,跟著爹爹在街頭賣唱,後來爹爹也病死啦,我一個女孩兒家,無親無故,有一次公主在大秦寺派飯布施,見我身世可憐,替我葬了爹爹,我自後便服侍公主了。過了幾年,公主把我送了入大秦寺,不知何故,教友們總是對我冷言冷語,法王們又是疾言厲色;真正待我好的,除了公主外,沒有幾人。沙哥哥,我孤苦伶仃,你…..你不會騙我罷?」

這一刻,沙文心中如打翻了五味架,甜、酸、苦、辣混在一氣,卻又滿不是味兒,百感交集。他本是遵從師伯、駙馬之意,施展慣技,令這個魔教妖女鍾情於他,以便混入景教垓心,卻料不到她說出這番令人心碎的話來。要說景教作惡多端,但也未必便有她的份兒,自己為達目的,如此傷害一個純真姑娘的心,是否有點卑鄙?一時間,他竟說不上來。一動念間,腦海中又浮現師妹的影子,想到她此際不知身陷何處,說不定還會枷鎖瑯璫,又硬起心來:「你可憐,難道我師妹便很活該被你景教囚禁了?她是生是死也還說不準,只好騙一騙你了,天下宗教甚多,誰叫你信景教呢?」當下心意已決,柔聲道:「我當然不騙妳,說謊話的人,會像我這樣直望著妳的眼睛說嗎?」薏蘊高興得流下淚來,沙文為她輕拭流淚眼,又挽著她的小手道:「蘊妹,妳一曲聖詩情不淺,沙郎俯伏拜裙前,蒙主聖恩,我注定是你的『顧曲沙郎』,此生決不負你。」說得誠摰無比,薏蘊心中甜絲絲地,將身子偎靠著他,側著小臉枕在他肩上,山上積了數月的料峭春寒,掩不住這新成的温馨。

也不知過了多久,薏蘊才如從夢中甦醒過來,問道:「沙哥哥,姊妹們都說,咱們女兒家有一條考情郎的千古難題,天下的男子都答不上來,以前那個莊弟兄也是無言以對,我如今卻也要考你一考,問君對我情深深幾許,愛意可會付諸東逝水?」沙文笑道:「怎麼啦,考較小生來著?若是秋幃赴試嘛,小生倒有幾分把握雁塔題名,但才女出題,卻只好自愧才疏了。是不是答不上來,你就不跟我好了?」薏蘊輕嗔薄怒,斜斜的瞟他一眼道:「姊妹們說這是女兒家的千古難題,想來也有甚多女子曉得;不知道從前有沒有別的姑娘問過你,倘若我……我跟你娘親一起掉落水中,眼看馬上便同遭滅頂之災,你是先救那一個?」

Step.King 發表於 2007/2/17 22:44

當晚,沙文回到王府,郭曖問他此行可有找到羅石匠父女踪跡,沙文咬牙道:「小白這狗東西,枉費師妹養了牠這些日子,居然一見別的美貌姑娘,便忘恩負義。但那薏蘊御妹這一樁,屬下卻幸不辱命,已奪得她的芳心。」便將今日所遇約略報說。郭曖喜道:「我和段前輩早說過,天下大秦寺太多,逐寺去找令師踪跡原是十分渺茫,但喜幸薏蘊如此容易便墮入咱們轂中,賢弟是用什麼法子得手的?」沙文覺得說來也不甚光釆,只好支吾以對。郭曖道:「她定然要你入讀什麼浸禮學館,你就虛應故事罷,但以後你就宜分幾方面行事,你且安心在我這裡當差,平日還要勤加操練,伺機而行,要她教你景教的武功,也不要忘了要學你師父所刻那景教碑上的刀法啊。」

其實,小白不是狗東西,沙文自己才是狗東西。小白有靈性得很,牠是要告知沙文,薏蘊身上有羅紗蓮的味道;沙文和薏蘊在大秦寺牌樓下卿卿我我之際,大秦塔頂,牕牖將閉未閉,一道含著淚水的淒然目光,把一切都看在眼裡,到薏蘊的俏臉枕在這狗東西的肩上時,終於,兩行清淚如珍珠般沿頰而下,滴在一篇剛剛譯好的經文之上,將整行娟秀的字跡都化了:「歌六:一絕代有佳人,良人何所往?何所往?往何方?與爾天涯共尋訪。」

這一晚,薏蘊捧著飯菜的進來,身後跟著小白;小白見到羅紗蓮,馬上撲進她懷中。薏蘊剛將飯菜放好在桌上,就窺見羅紗蓮眼眶紅紅的,關切地問道:「紗蓮姐姐,怎麼又哭過啦?」羅紗蓮擁著小白,收淚不哭了,只是一聲「小白」不敢叫出口,沒好氣地答道:「我一個階下囚,什麼姐姐妹妹的?」薏蘊也不在意她的冷淡,盛好一碗熱騰騰的白飯遞給她,自己也盛了一碗,說道:「咱們先吃飯罷,這蘿蔔可是我在菜園自己種的喲。」又邊吃邊問:「紗蓮姐姐心中有什麼不快活,儘管拿我出氣好了。唉,我也知道法王這樣對你們父女甚為不妥,難怪你惱恨。法王要我看管你,照顧你起居,我也沒有辦法不遵從呀。你替我們景教譯經書,可是大大的功德呢,其實歸根到底是對你有好處的。如果你肯聽我勸告,皈依景教便會明白了。」
羅紗蓮道:「哼,我為什麼要皈依景教?很多人一聽你說便入教麼?」薏蘊臉上微紅道:「也不是很多人,只前幾個月,有一個…..一個人,他就是受到我感召信教的,這隻小狗就是他養的,叫小白呢,可愛不可愛呀?」

羅紗蓮冷笑:「噢,就是今早在牌樓下那男子嗎?,這狗兒叫小白嗎?他連這小狗都不要了嗎?就這樣丟給你了嗎?」薏蘊更是羞得漲紅道:「啊,原來…原來姐姐看見我們了?小白是….是我見牠跟我親熱得緊,問他要來給我玩兒幾天罷了。」羅紗蓮淒然笑道:「親熱得緊的又豈止狗兒啦?」薏蘊道:「啊,姐姐你不要取笑小妹嘛,教中都沒甚麼人跟我說私己話兒,那些什麼相國千金、宰相夫人都不大和我說話,我只敢跟姐姐你談這些,你閒來又肯教我詩文、西域文字,我是很感激的。對了,我也知道你整天譯經,氣悶得緊,看準時機,我便求法王讓我陪你到塔外走走,甚或到寺外散散心。」

羅紗蓮一方面想從薏蘊口中套出沙文近况,一方面又怕景教發現沙文就是她師哥,便和她故作親暱,問道:「我性子本好靜,出不出去倒沒干係。那牌樓下的情哥哥呀,他幾生修來的福氣呀,和妹妹倒是匹配得緊呢,他是誰啦?」薏蘊便說了她所知道的沙文來歷,是汾陽王府軍官,娘親也是教友云云。又問羅紗蓮:「好姐姐,咱們女兒家那條千古難題,他也答上了哩,你倒猜猜看,他是怎麼答的?」羅紗蓮心下惱了,暗道:「只有妳才問過他麼?」強忍心中苦澀,口中卻道:「他定然是說:『我先救娘親!』你就不依了,然後他又說:『若是娘親著惱了,我可沒法子勸她止息雷霆之怒;但惹得你不快呢,我卻有千條萬條法兒,包管逗得你回心轉意、破涕為笑。你說,我是不是該先救娘親,克盡孝道呢?』」薏蘊微一頓足道:「啊,原來姐姐你….你還偷聽人家說話。」羅紗蓮搖頭:「寶靈不是說過,如若有外人見到我在此,我爹便性命不保嗎?窗子閉著,我只從隙中窺見你們罷啦。牌樓離這裡少說也有百多二百步之遙,我怎會聽見?儍丫頭,天下男子都是如此說的啦,有什希奇的?」口中說著,心中卻是氣苦:「你這樣答我,又一字不差地這樣答她,沙文…….師哥,你….你好沒良心!」

Step.King 發表於 2007/2/17 22:45

大秦塔頂,簷下有一巢燕子,翩翩雄與雌,一巢生四兒。羅紗蓮時望著雙燕覓食歸來。終南山北高峯為雪白頭時,花凋燕啼,似是向她道別南飛。至柳色新綠,又見牠們還巢,轉眼間近兩年過去了,這時,已是建中四年。

沙文在郭曖軍中安頓下來,沒有忘記追問那瓶解藥。但太醫府只驗出有「底也迦」,是來自西戎藥物,原非中土所有,主治百病中惡、客忤邪氣、心腹積聚。於乾封二年首現於中土,比景教略晚。雖則未有景教前中土無此藥物,但也只能佐證,並非鑿證,沙文和郭曖衹能徒歎奈何。

這些日子,他多次進出長安大秦寺,逐字記熟石碑上的筆法便回營演練,進度雖是比練別的武功慢了些,但石碑上的刀法,也練了一大半。段秋水有時每隔一月、或隔數月,都派徒弟捎信來,說已派人找了多少間大秦寺,迄今未見他師父父女踪影,雖然如此,但大夥仍存希望。這些師弟師妹每次來,都會跟他餵招。段秋水也來過三次親傳,沙文武藝漸入佳境,已非吳下阿蒙。

除了軍務、練武外,沙文便在景教內鑽營,左右逢迎、長袖善舞。說也奇怪,教會執事知他綢緞世家,便請教很多紡藝、養蠶、繅絲之術。竟要他在寺內開什麼「柞繭遣興學館」,傳授教友,沙文那管得這許多?但為了鞏固自己在教內關係,只好把娘親請來長安設班傳授。沙母由是得知孩兒信了景教,又與御妹相好,老懷大慰,薏蘊對老人家又甚為孝順,管接管送,尚幸得到無元真主阿羅訶庇佑,二人過江涉水時從未一起掉進河中,沙文倒不必作出那個千古艱難的抉擇。

這日,薏蘊又在終南山大秦塔下的空地督促沙文練景教武功:「沙哥哥,這年多來你都磨著說要做執事,為本教效勞;法王他們今日午時便來此選拔執事了,我也舉荐你啦,但今次只有一個空缺,選拔執事嘛,要考量什麼可沒有常例,有時大法王只考量一下應對,有時又會考量武藝,有時又考量經文。別的我都不擔憂,只上回教你那套『創世神掌』,你還沒有演練過給我看,究竟你練熟了沒有?」沙文哈哈一笑:「何止熟練,解拆都可以了。」薏蘊道:「我不信,我只耍過一次給你看,那有這麽快便可解拆的?」沙文道:「一試便知,得罪了。」

話聲未落,便用「創世神掌」連出三招:「空虛混沌」、「淵面黑暗」、「水分上下」,薏蘊急忙用「園中雙樹」、「眠中偷肋」、擋了前兩招,但沙文說來便來,出招極快,薏蘊終究冷不及防,第三招該用「七日竭工」拆解,但這招是要翻滾卧地作竭息狀以閃避「水分上下」的上路攻勢的,但她卻不願弄髒身上那套沙文昨天才買給她的衣裳,是以用了「四河分流」,好看是好看了,卻露出空門,沙文一出「獨居不好」,她再無退路,迫得她出了一招「夏娃獻果」,兵行險著,但大勢已去,沙文用「卻之不恭」接下這招「夏娃獻果」,再連出「赤身露體」和「並不羞耻」,薏蘊再無招架之力,失了重心,被沙文一抱入懷。

她躺在沙文懷中,心內怦怦亂跳,但兩人都沒有留意樓上一雙幽怨的眼睛和一顆傷透的心,一刻都沒有離開過他們;這兩年來他們在塔下的一舉一動,羅紗蓮都只在咫尺之間。她容色憔悴了不少,纖腰減損,眼神茫然,但終究坐在高處,望得遠些,她看見十多個景教僧的馬隊正走近牌樓,心道:「活該,師哥竟渾然不覺,兀自陶醉在溫柔鄉中,就要有你們好看了!」

Step.King 發表於 2007/2/17 22:46

沙文初與薏蘊定情之時,口中叫她「蘊妹」,心中卻是「魔教妖女」,不知怎地,兩年下來,心中想著「魔教妖女」的次數愈來愈少了。她失了重心,沙文怕她摔著了,急忙中將她抱住,軟玉温香,竟不將她放下來。忽地蹄聲雷動,有人咳嗽一聲道:「你們在幹什麼?」沙文才如夢初醒。薏蘊落地後雖難掩窘態,仍為沙文開脫:「回法王,咱們在練『創世神掌』,是我一時失手,沙….沙哥哥怕我摔著了。」一旁的義濟法王奇道:「沙弟兄入學館才不過年多,他的『創世神掌』竟能勝過御妹?」薏蘊微笑道:「實不相瞞各位法王,我的沙哥哥確是學武奇才,只看一次便揮灑自如。不是說午時才開執事選拔大會嗎?各位法王都早到啦。」義濟道:「是另外有些教務要辦。今次有兩位人選,二擇其一。寶靈法王推舉莊弟兄,你是推舉沙弟兄。現下先請景淨大法法王考較一下他們二人的武藝,寶靈和小僧尚有些事待辦,午時再在議事廳開執事選拔會。」
沙文自行準備應試,寶靈、義濟二僧與薏蘊同上大秦塔頂,寶靈向羅紗蓮說道:「薏蘊說你求見是嗎?你不找我,我也要找你。為何你譯完創世記、出埃及記後,不依卷數次序翻譯經文?是不是怕我們對令尊招待不周?」羅紗蓮嚇得哭了,跪地哀求寶靈:「求法王你愛人如己,不要難為我爹,小女子求見法王,為的就是此事,當中實有下情上告。」薏蘊扶起羅紗蓮,亦為她求情:「紗蓮姐姐是盡心盡力為我們譯經的,這個我可做保,法王就先聽聽她有什麼話說罷。」

寶靈哼了一聲:「你且道來。」羅紗蓮這才揑了把汗,收淚說道:「法王給我的經卷,是用波斯文字寫成,但我看文理,似是從另一種文字翻過來的,其中有甚多不大明瞭之處,如不參照原文,實無法譯得佳妙精準。」羅紗蓮偷眼一看寶靈,見他臉色稍緩,續道:「法王說如若我譯得不好,便叫人天天用力打我爹爹,是故我不敢妄自翻譯,只好先譯小女子能完全意會的書卷,其餘經文,請法王賜原文一看。」寶靈沉吟:「本座給你的,是古波斯彼薜濤譯本(注23),舊約原文是用希伯來文及亞蘭文,我們亦藏有抄本,但你懂此兩種文字嗎?」羅紗蓮搖頭:「小女子才淺,不識得此兩種文字。」寶靈道:「我們亦藏有辛瑪譯本(注24),由希伯來文譯成的希臘文本,但其中有部份……遺失了,你懂希臘文嗎?」其實,阿羅本大法王在唐太宗時東行入中土,途經樓蘭古城附近的沙漠,水土不服,急著要用紙,臨危之際撕了將近一小半希臘文譯本,是故中土景教所藏的希臘文譯本並不完全。羅紗蓮喜道:「我懂,雖則並非原文,但參照多一份譯本也是好的。」寶靈點頭道:「本座命人明天給你送來,你且先譯這些部份,其餘不全之處,日後再斟酌罷。」

此時,塔下傳來一聲殺豬般的慘叫,寶靈打開窗子,探頭向外一看,大叫:「不好!」招手叫義濟和薏蘊趕忙下塔,原來那莊弟兄躺在地上,像烏龜般四腳朝天,被沙文踹著肚子,正在哇哇大叫:「沙弟兄饒命!」

景凈大法王著二人住手,寶靈扶起莊弟兄。若是單憑景教武功,沙文未必可以輕易打敗莊弟兄,但他此刻兼具正邪兩派武功之長,為怕法王看出他並非純粹用景教武功,所以趁他們不在時用師門武功將莊弟兄打得無力還手。尚幸莊弟兄除了鼻血長流和被打掉四顆門牙外,並無大礙。一行人遂同往議事廳,選拔執事。各人坐定後,景淨大法王道:「雖則適才比武是沙弟兄勝了,但選拔執事,並非單論武藝。」續問薏蘊:「薏蘊御妹與沙弟兄年來過從甚密,他入教日子又淺,自來做本教執事的,少說也要入教五年方可問鼎。這次你說要破格向本座舉荐,是否有偏私之嫌,你須先向各位法王分說明白,此人果然可用麼?」
===================================
[color=Green][size=2](注23)古敘利亞文譯本(OldSyriac)
[url]http://sor.cua.edu/Bible/Translations.html[/url]

(注24)辛瑪古希臘文譯本(Symmachus)
[url]http://jewishencyclopedia.com/view.j...=1208&letter=S[/url]
[/size][/color]

Step.King 發表於 2007/2/17 22:46

薏蘊起初有些靦覥:「回禀大法王,古有祁奚內舉不避親,我沙哥哥入教日子雖短,但對本教建樹良多。」景淨道:「你且舉一、二件事例道來。」薏蘊膽子便大了些,說道:「本教自入中土以來,多在宮廷宣教,近年建成大秦寺後始為百姓所識。但大唐百姓多受佛教薰陶,佔盡先入為主之利,本教屈居下風,不少仕子對本教教理有所誤解的,更對本教肆意惡毒抹黑,自舊約經文陸續譯出,無理攻擊本教教理之言論有增無減,有些是說舊約的,有些是說新約的。但本教人才雖多,卻長久以來偏向擅長於感化,獨欠一張口若懸河、能舌戰群儒的蘇秦舌。」景淨聽到此處,連點頭:「御妹之言,正切中本教要害。那便怎地?」薏蘊續道:「可我的沙哥哥,挽狂瀾於既倒,扶大厦之將傾,在眾弟兄、法王張口結舌、理屈詞窮之際,為本教教理雄辯滔滔,四夷賓服。」

景淨驚詫之餘,站了起來,復又坐下道:「這麼厲害?你倒說兩樁來聽聽。」薏蘊見大法王讚許沙文,心下甚喜,道:「有人說,大聖子被釘十架前,傷痛以極,致出汗如血,乃是荒天下之大謬,幾見汗出變血的?」景淨問:「那沙文如何辯解?」薏蘊道:「他說,太史公的【史記】就有說,此記述:西域有大宛國,產汗血寶馬,漢武帝求之若渴,足見汗變血乃是大有來歷的。」

景淨拍案而起,大笑道:「啊哈,對對對,大聖子汗出如血,就如大宛國的汗血寶馬一般,足見確有其事,妙極妙極,寶靈法王,怎麼你們都想不到?」他不管寶靈等人忿忿不平,又問:「還有呢?」薏蘊道:「又有人說,原祖阿當和夏娃吃了禁果致天下人皆有原罪,禍延後代,决無此理。沙文用先秦商鞅「連坐法」解說,一人得罪,株連三族,此事亙古相傳,一脈相承;一下子眾人盡皆明瞭,再無異議。」景淨歎道:「果然….果然是『千軍易得,一將難求』,誠非虛語。感謝無元真主賜我教得此人,從此教理守得滴水不漏、天衣無縫。」

Step.King 發表於 2007/2/17 22:48

此時,有幾只蜜蜂在景凈耳邊飛來飛去,嗡嗡作聲。景凈拂袖趕走,豈知愈趕愈多。莊弟兄的嘴唇更被蜜蜂螫了一下,哇哇大叫:「那來這麼多蜜蜂?」薏蘊道:「各位勿要驚慌,因我近日在寺內置了幾個蜂箱招引蜜蜂。」景凈道:「御妹何以招引狂蜂浪蝶?」薏蘊道:「禀大法王,乃是為助我沙哥哥證明本教經書無誤。沙哥哥說道,有一個問題,現下雖尚未有人提問,但遲早會有人問,故而未雨綢繆。」景淨奇道:「什麽經書問題要養蜂來答?」薏蘊道:「以色列大俠參孫力殺雄獅,曝屍於葡萄園,後有蜂群聚居於獅屍內釀製蜂蜜,參孫取其蜜以孝親。」景凈道:「此乃士師記十四‧六–八,但為何要養蜂?」薏蘊道:「沙哥哥說,百姓所識的蜜蜂,皆不會在屍身中聚居、釀蜜,所以必會有人問及蜜蜂是否真的會在屍骸裡面釀蜜。咱們要先試一試,以免日後有反景刁民問起。所以我置蜂箱招來群蜂,這附近沒有獅子,沙哥哥便赤手空拳打死了十多隻吊睛白額虎,將虎屍放在寺後山邊,看看蜂兒會不會在內聚居、釀蜜。」

景凈點頭道:「那些刁民常說眼見為實,這法子倒是可以堵住衆口鑠金。」薏蘊道:「但可惜蜂兒沒有在虎屍內釀蜜,沙哥哥說,可能是品種不對之故,他一有空閒便翻閱天下各處風物誌,正逐步收集多些品種,盼可找到那一種蜜蜂會在屍身之內釀蜜。」

薏蘊在終南山這些蜂箱,確然招來了甚多不同品種的蜜蜂,有的就此在終南山棲居下來。其中有一種毒性甚烈的,至宋末元初仍居於此。

景凈有些失望:「那你們有何計策?不若由沙弟兄自己說說罷。」沙文站出來打個四方揖,道:「回大法王,弟子多方打聽,終於從海客口中得悉,海外五萬里之遙有一種食肉蜂,以屍肉為食,參孫大俠所遇見的,說不定便是這種食肉蜂。但那些海客都說只是耳聞,未曾目睹,而且聽說這些食肉蜂是不會釀蜜的(注25),弟子姑妄聽之,也不知是不是。照理,聖典中說有一種既食肉而又會釀蜜的蜂兒,則天下必有此種蜜蜂。說不定是海客們聽錯了,這種食肉蜂實在是會釀蜜的,弟子便想,何不去捕一些來豢養,一試便知。」景凈愁道:「但五萬里之遙,又遠隔重洋,恐怕難乎其難。」沙文道:「大法王休要愁煩,弟子又從南詔(今雲南省)客商打聽到,此去南蠻五千里之地,亦有此種食肉蜂。雖則仍是遙遠,但亦不過是比諸葛亮南征多行一倍路而已,弟子願粉身證道,尋訪食肉蜂。」

景淨翹起大姆指道:「沙弟兄為證道鞠躬盡粹,若然莊弟兄不能提出比他更大的功績,老衲便宣判執事之職花落誰家了。沙弟兄,你上任之後首要事工便是要尋訪釀蜜兼食肉的蜜蜂,你可願意?」沙文跪下,正當要說:「屬下領命」之際,寶靈卻大聲喝道:「且住!沙弟兄好像還沒有受浸禮。」沙文誠惶誠恐的回禀:「這個….這個…..不是弟子不想受浸禮,一者,乃是弟子深覺對我教建功還未足夠,卻白白受大聖子十架慘薨聖恩,心中有愧,二者,蘊妹是在華清池浸禮的,弟子在想,我也須在華清池浸禮,才好與她相配。但要得皇上賜在華清池受浸,必要功勞極大,弟子時刻皆在盤算,要為本教建幾件不世奇功,故此才暫緩浸禮。」

其實這是沙文一個極大的難處,因他先前聽李益說,要娶景教女子務必先受浸入教,他恐怕受浸後薏蘊便會催他成婚,故而他不想受浸;但不受浸又很難攀上景教高位,跟郭曖商討了幾次,郭曖卻叫他娶薏蘊算了,沙文心中總是蹉跎。寶靈道:「向來出任執事的都是受了浸的弟兄姊妹,你未受浸卻要做執事,是從無先例。况且,莊弟兄又非對本教全無功勞。莊弟兄,你且對大法王禀報一下,你新創的這個『祂』字,如何令無元真主更受百姓崇敬。」
===============================
[size=2][color=Green](注25)此種食肉蜂學名Trigona Hypogea,產於南美及泰國
[url]http://www.cctv.com/kids/20050517/101260.shtml[/url]
[url]http://www.ncbi.nlm.nih.gov/pubmed/14991148[/url]
[/color][/size]
[img]http://apoidea.lifedesks.org/image/view/1038[/img]

Step.King 發表於 2007/2/17 22:50

那莊弟兄先前被沙文一掌「以牙還牙」打落了四顆門牙,嘴唇又被玉蜂叮了一下,腫成魚唇狀,說起話來不免口齒不清。但他平日亦微有口才,重複了兩、三次,眾人總算聽明白他說甚麼了:「我大唐文字,一般以他、它,作旁指代詞,唯並無三一妙身真主阿羅訶專用的旁指代詞,對真主有欠尊重,故弟子特據『他』字敬造這個『祂』字,從祭祀專用之『示』字部,再從『也』,此後凡我教眾一律以『祂』指稱三一真主,以示隆重。」說著,打開一個卷軸,展示寫成尺許見方的『祂』字。

沙文不敢自翊「讀書破萬卷」,但八、九千卷總是差不多有的,先前他打落了莊弟兄四顆門牙,但一見莊弟兄這個『祂』字,亦幾乎笑掉了大牙。當下想道:「你不拿這個字出來,憑著你是御史大人乘龍快婿,我雖功高,卻也未必能勝你,你今日栽在我沙某之手,只好怪你自己了。」轉頭對薏蘊說道:「譯經師應該有【說文解字】吧?敢煩御妹商借一用。」

他念頭又一轉:「這厮是寶靈的心腹,得罪寶靈對我日後升遷殊無好處,須將此人跟寶靈離間一下,以免寶靈臉上不好看。」然後才怒叱:「莊弟兄,寶靈上人是我禮敬有加的有道高僧,他對你百般愛護,為何你恩將仇報,,妄圖牽連他褻瀆真主?」莊弟兄拍案怒道:「我怎地牽連寶靈法王褻瀆真主了?」沙文道:「你用心極為惡毒!你以為武后可以造『則天文字』,你便可以造景教文字了麼?前舊約經未曾譯出來,你尚可以含糊過關,但如今申命記已翻譯過半,經上多番告誡,不可以露下體,你卻偏要視真神如婦人下體?」莊弟兄漲紅了臉,大呼無稽,沙文卻續說:「你造這『祂』字,以『示』字部從『也』,示者,祭祀是沒錯,但所祭祀的是婦人下體!這樣的一個字你用來當做三一真主?」莊弟兄臉色發紫,顫聲道:「我….我何曾有以祭祀婦人下體當做三一真主?」

這時,薏蘊拿了【說文解字】來,沙文道:「眾位法王,這本是先朝經學家,號稱『五經無雙許叔重』許慎,歷二十一年編成的中土第一本字典,請各位查一查,『也』字作何解,又是不是唯一的解釋?」薏蘊將【說文解字】呈上給景淨,景淨打開一看,果然見『也』字的唯一解釋是:
[attach]296[/attach]
沙文道:「眾目所見,先賢所記,這『也』字是象形字,煩請蘊妹添香紅袖,磨一硯濃墨,待你沙哥哥即席揮亳,將先秦時代,始皇帝尚未命李斯製小篆統一六國文字之前,『也』字的各種形制寫出來,以供各位法眼鑒賞。」
[attach]297[/attach]

「各位所見,這象形『也』字,是不是字典所說的女陰之形?」(注26)

莊弟兄至此無言以對,雙膝軟倒跪下:「弟子….弟子無心褻瀆真主,只是….只是不知道原來『也』字原先字義如此,我失足絆倒,伏乞恕罪。」議事廳內沉寂了良久,景淨才緩諼的道:「既是如此,寶靈法王還有沒有異議?」寶靈略一沉吟,趨前去景淨耳邊說道:「莊弟兄乃是御史的乘龍快婿,籠絡他對我教大為有利,非是屬下有心維護,如何取捨,就不用屬下多說了吧?」

=================================================
[size=2][color=Green](注26)「也」字在上古鐘鼎文、甲骨文時本是名詞,指女人的性器官。
[url=http://www.housebook.com.cn/200411/25.htm]http://www.housebook.com.cn/200411/25.htm[/url]

[img]http://dict.variants.moe.edu.tw/cutshing/cutshinga/sa00107/a0010724.jpg[/img]

其實上古時代只有「它」字而沒有「他」字,照造字的原則,用「它」指物件,則用來指人,應該是「佗」。事實是,原先是「佗」字,並沒有「他」字,說文解字亦沒有「他」字,「他」字只是「佗」字的異體字:
[img]http://dict.variants.moe.edu.tw/cutshing/cutshinga/sa00107/a0010712.jpg[/img]
[url=http://www.confuchina.com/09%20xungu/tazhe%20yishi.htm]http://www.confuchina.com/09%20xungu/tazhe%20yishi.htm[/url]

或者各位會留意到,中東國家 Yemen的中文譯名,為何有時「也門」,有時「葉門」。就是因為國民黨元老于右任先生在中央日報撰文指出「也」字有侮辱該國的意思,所以台灣政府遂改為「葉門」。

參考軼事部份:
[url=http://zh.wikipedia.org/wiki/%E4%B9%9F%E9%97%A8]http://zh.wikipedia.org/wiki/%E4%B9%9F%E9%97%A8[/url]
[url=http://www.boca.gov.tw/ct.asp?xItem=2822&ctNode=754&mp=1]http://www.boca.gov.tw/ct.asp?xItem=2822&ctNode=754&mp=1[/url]
[/color][/size]

Step.King 發表於 2007/2/17 22:50

[b]第五回   涇原兵變[/b]

景凈面有難色,向寶靈附耳道:「但沙弟兄文武雙全,這莊弟兄卻文武不全,眾目睽睽之下要本座捨沙弟兄而冊立莊弟兄,總得要有個藉口吧?」寶靈道:「畢竟薏蘊公主只不過是昇平公主的替身,比不上御史大夫手握監察大權,權衡利害,仍是以冊立御史大人的女婿為首選。你說這個沙文仍未受浸禮,不若另設『副執事』一職敷衍於他,如此,眾人便不好再有閒言。」

景淨點頭稱是,但還是裝模作樣語沙文曰:「莊弟兄跟沙弟兄俱為我教棟樑,本座幾番思量,終覺難於取捨。幾經思量,不若新設『副執事』聖職,與『正執事』相輔相成,不知寶靈法王尊意如何?」寶靈道:「大法王能打破蕭規曹隨,用人不拘一格,乃本教之福也。但不知正、副誰屬?尚請示下。」

二人先前早已密議定當,但官樣文章還是要做足的。只見景淨作沉思狀,好一會才有了决定:「沙弟兄未受浸禮,若為執事恐有失大體,我看,正執事之位,就由…..」就在此時,忽聞殿外人聲沸騰,一個教徒不待通傳,氣急敗壞的衝進議事廳,口中叫道:「不得了!有人造反了!」

眾人驚問來由,那來報訊的教徒道:「我回長安大秦寺時,路經滻水,見李忠臣和張光晟率兵攻向長安,我不敢入長安了,趕來這裡報訊,大夥不要返長安啦!」(注27)景淨聞言,略一思量,已有計較,對沙文道:「今國難當前,選拔執事就要先擱一擱了,沙弟兄你身為軍人,宜火速返京師護駕。」沙文忙道:「弟子正要向大法王請辭,我的部下們還在後山看守虎屍,我要速速召集他們回京,弟子告退。」邊說邊退出廳外。景淨奇道:「怎麽要看守虎屍?」薏蘊代答道:「沙哥哥怕別的野獸侵食虎屍,蜂兒不敢飛來,把屬下整隊馬兵都叫來守著呢。大法王,我去送一送沙哥哥!」景淨急道:「快去快去,你叫他護駕時記緊要對皇上說是咱們景教吩咐他去的喲!」景淨待薏蘊出去後才對寳靈道:「嘿,他這一去,不論生死,功勞都算我們景教一份了罷?」

沙文奔向門外牽馬,在路上暗忖:「適才聽景淨的口氣,竟是要捧那姓莊的,只讓我做副執事;看來我的後臺沒有他的硬,罷了,薏蘊雖有御妹身份,但只事奉於教內,御史大夫在朝中有實權,要趨炎附勢的話,自然是取御史千金,這次師伯和駙馬都押錯寶了。不若我橫刀奪愛,將御史大人的千金搶過來……….」正想到此處,身後傳來薏蘊叫他:「沙哥哥等等!」沙文裝作沒聽見,薏蘊又叫道:「大法王還有事囑咐於你呢,沙哥哥你等等我罷。」沙文剛走到牌樓下,只好停步。

剛一轉身,薏蘊便抽抽噎噎的哭道:「沙哥哥….你就這樣去了嗎?一句話都不對我說了嗎?你現下去打仗,若有什麼….我也不想活啦。」軍情緊急,沙文不想跟她生離死別的痴纏,只好輕撫著她的秀髮安慰她道:「怎麼沒有?等我幫駙馬打退賊兵,再回來跟你慢慢說。啊,是了,我媽不在長安大秦寺吧?」薏蘊搖搖頭:「我前天送她回家了,現時兵慌馬亂,我等會動身前去接她來此,也好照應,也會好好照管小白。」沙文想起她事事無微不至,對剛才自己動念拋棄她,微感歉疚。又問道:「大法王有甚吩咐?」薏蘊道:「大法王叫你禀告皇上,你是得到咱們景教報訊,趕來護駕。沙哥哥,你此去甚是兇險,我…..我會天天為你祈禱的。你練箭練得玉韘(注28)也破舊了,我給你買了個新的,你先戴上罷。」就捉著沙文的手給他戴上指環;然後又解下自己的項鏈,戴在沙文頸上,一邊道:「我的十字項鏈,你要戴著,就像我在身邊一般。」此時沙文卻在心中想道:「景淨好會撿現成便宜,這一來,不管我是死是活,都算入景教之功。但軍情十萬火急,這妮子卻跟我沒完沒了的哭哭啼啼,兵法有云:『疾戰則存,不疾戰則亡者,死地也』,要殺出這死地只有速戰速決。於是趁她剛繫好項鏈,突然將她拉過來擁在懷裡,在她朱唇上深深一吻。待她定定過神來,沙文的坐騎尾後已翻起一股塵頭,去得遠了,只餘薏蘊茫然倚在牌樓。
-----------------------------------------------
[size=2][color=Green](注27)安史之亂後,唐室國力漸走下坡,藩鎮勢力尾大不掉,成為朝廷心腹之患。各地小規模戰亂此起彼落。建中四年,襄城被圍困,德宗命涇原節度使姚令言率兵前往助戰,涇原兵馬遂得機會入京師腹地。豈料途經滻水,士卒嫌朝廷只分發粗糧糙米,沒有厚賞,突起兵變,回師攻向長安,迫得德宗出走奉天。史稱「涇原兵變」。[/color][/size]

Step.King 發表於 2007/2/17 22:53

沙文在後山召集史諦勳等二十餘名輕騎,向北急奔長安。路上,史諦勳對沙文說道:「那景教徒真不分輕重,既知京師勢危就該先向京師報訊,他卻趕來終南山。」沙文道:「我在景教混了這些時日,得知這些景教中人原是事事以景教為先,這叫親疏有別,見怪不怪。這報訊教徒,想是他知道大法王在終南山,所以不管長安百姓死活,只叫法王們趨吉避凶為要。」史諦勳道:「沙老大,你叫兄弟們去護駕守城,不知是否已有良謀在胸?」沙文斥道:「咱們只得二十七人,能有甚作為?况且京師內的神策軍是什麼貨色,你又非不知,我看守城是無望了,若真要打,一定馬革裹屍。但兵法有云『上兵伐謀』,咱們是上兵,不和他們拼命,只求保駕皇上退出京師,就是大功一件。京城雖失陷,他日仍可奪回。據景教那厮說,叛軍起於滻水,常理應先攻長安東面的春明門。但為防他們出奇兵,不按常理從攻東面攻城,繞個彎兒自西而入,咱們還是先上小丘看看叛軍兵勢,再作道理。」

終南山離長安十餘里,快馬須臾可達。將抵長安之時遇見不少走難的百姓,一問之下得知賊兵是進長安搶掠的,倒不似是預謀反叛。沙文帶領部眾上了一座小丘,見城北塵頭大起,東、西、南城門雖亦滿佈賊兵,但主力卻是攻北門,隊形散漫,並無主帥指揮。長安皇宮在北,北面的佈防一定最為嚴密、最是難攻。但縱如此,南門亦將近守不住了。

沙文當機立斷,吩咐部屬:「賊兵人眾,城內的神策軍多由捐官而來,長安城是定然失守的,咱們救不來,咱們只保皇上暫行撤出長安,引他們全部攻打城南明德門,清通城西讓皇上出逃。」眾兵問道:「如何引北門的賊兵攻打南門呢?」沙文道:「你們每人去捉一個賊兵,換上他們的制服,分三隊向東、西、北門賊兵發喊,說『南門已破了,快些入城搶東西呀,遲了就被前面的人搶光啦』,待他們全部湧向南門,我便入宮接皇上出來,你們引走賊兵後在開遠門等我出來,護駕出逃。」眾人一聽原來果然是「上兵伐謀」,不用拼死活,大喜過望,便即依計行事;沙文策馬往北之前,不忘提醒他們說話要裝成叛軍的口音。

不久,眾賊兵由玄武門湧向明德門,沙文拿出汾陽王府令牌,令守兵開門,守兵不肯,沙文在城下嚷道:「我只孤身一人,你們怕我作甚?讓我進去護送皇上退守,大夥不但可以跟著皇上出逃,而且人人都是大功一件,總勝於困死在此吧?」守兵一想不錯,但亦不敢開城門,在城樓放下繩子來,供沙文攀上入城。

大明宮早已亂成一團,沙文入宮竟如入無人之境,他四處亂闖尋找皇帝,終於找到興慶宮,見一人身穿日月星辰山川袍,頭戴冕板,急如鍋上螞蟻,情知定然是皇上無疑,即行上前參見:「臣汾陽王府校尉沙文救駕來遲,罪該萬死。」德宗連「卿家平身」也省得說了,便即問:「今賊兵來勢洶洶,朕欲先避其鋒,但四面圍城,為之奈何?」他想起紗蓮師妹教【史記】,這「為之奈何」四字,是漢高祖劉邦常常問的,沙文想,大概個個皇帝說話都差不多,當即答道:「陛下放心,玄武門、金光門、開遠門和延平門的賊兵已被臣騙去攻打城南,陛下可從開遠門出走,臣願保聖駕先到咸陽。」德宗大喜,即召后妃、太子、公主等從北門出走,適逢右龍武軍使令狐建在校場教射箭,郭暖之弟郭曙亦在宮內,各率部屬隨行保駕。

Step.King 發表於 2007/2/17 22:53

史諦勳等沙文部屬亦已侍候在道旁,德宗行駕直奔咸陽,此時叛軍亦已發覺皇帝出逃,從後追趕,沙文回過頭射翻幾名叛兵,立馬橫刀在橋頭,為表忠君,故意高叫:「微臣斷後,請皇上先行。」

叛軍志本在搶掠,見勢亦退回城中。沙文縱馬追德宗行駕,邊走邊想:「原來孫子兵法當真管用,那景教新約聖典中亦載有一些兵法,記得在浸禮學館時薏蘊曾教我,大聖子言道,若是打仗,衡量打不過人家便只好求和(注29),幸好這麼笨的法子,即使是教徒去打仗也是不聽的。打不過,難道我不會先逃,待打得過時才捲土重來麼?」

沙文邊馳馬,一邊續想:「長途跋涉來攻,師老兵疲,輜重補給又長,二對一兵力就要跪地求饒啦?記得師妹教過『弦高犒秦兵』,又有『燭之武退秦師』(注30),遠的不說,就是本朝亦有駙馬的老子郭令公單騎退回紇兵,全憑一張嘴而已。

其實即使真的要硬拼,敵人遠道來襲,糧秣輜重補給較難,以二對一兵力,他們沒能佔很多便宜。我這冒牌校尉也懂此理,那大聖子卻言之鑿鑿,煞有介事的叫人求和,須知這麼早遣使求和,即使人家真的想和,也會照樣進軍,邊行邊談,每近一里你就愈慌,苛索就愈多;不要說孫子兵法十三篇,什麼兵法都不會叫你明明以逸待勞、克敵制勝,卻不戰而降去求和。詐和是可以的,還可暗中派使去敵人的鄰國,說服他趁敵國空虛,出兵拿下其都城,那時敵人前也不是、後也不是,才好看呢。這個什麼大聖子,十成十沒有帶兵打過仗,卻大言炎炎說什麼『十二營天使』,他老子又說不論什麼時辰上工都是一般工資,父子倆一文一武,文不識安民、武不識用兵,又偏要說什麼天國、誰坐在誰右邊,倒是天生一對活寶貝,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沙文愈想愈好笑,終於忍不住真的哈哈大笑,一不小心從馬背「八達」一聲摔下地來,鼻腫臉青,右肩脫臼。尚幸四野無人,不致當眾出醜,反而與德宗會合時謊報是力戰受傷。


德宗由咸陽再退守奉天(今陝西乾縣),叛軍又擁立朱泚為主帥,派兵來襲奉天,但此時各路援兵已至,叛軍攻勢雖猛,矢石不絕,但有沙文十二時辰護駕,德宗終能有驚無險,郭曖和昇平公主當日被困長安,亦趁亂投奔而至。叛軍續圍奉天一個多月。朔方節度使李懷光率兵五萬來救,才解了奉天之圍。伹及後李懷光卻又同朱泚勾結,德宗又再逃往梁州,翌年(興元元年)朱泚自立為「大秦皇帝」,國號漢,亂事再持續了五個月,郭子儀舊部李晟和渾瑊於五月收復長安,這場亂事才告平息。

德宗雖不是有大作為的皇帝,但亦不致荒棄朝政,準備起駕回京的前幾天,在梁州縣府內照常聽政,班中走出姜公輔奏本:「啓奏陛下,這反賊朱泚自號『大秦皇帝』,是否跟大秦景教、大秦寺有些瓜葛,請陛下聖裁。」沙文暗叫一聲「不好」,亦出班啓奏:「啓奏陛下,微臣敢以項上頭顱擔保,大秦景教跟『大秦皇帝』毫無干係,請陛下明察。」姜公輔怒道:「沙同僚對大秦景教維護,不知是何緣故?」沙文伏拜道:「微臣再奏陛下,今番微臣及時用調虎離山之計支開北門賊兵,使聖駕幸奉天,如有寸功,實是奉了大秦景教景淨大法王指示,務要拼死勤王,從終南山馬不停蹄率部眾救駕,足見景教對大唐一片丹心。」姜公輔又道:「沙同僚乃是景教中人,自不免替景教說話。」沙文應道:「不敢,此番賊亂確與景教無關,微臣聞得為亂黨造雲梯攻奉天的,是長安西明寺僧法堅,那朱泚跟佛教或許有點瓜葛;他以『大秦皇帝』為號,不過是因西楚霸王分封秦朝三降將於此地,陝西自古便稱『三秦』,其名稱巧合相同而已。」
-----------------------------------
[color=Green][size=2](注29)路加福音14:31-32
或是一個王、出去和別的王打仗、豈不先坐下酌量、能用一萬兵、去敵那領二萬兵來攻打他的麼。若是不能、就趁敵人還遠的時候、派使者去求和息的條款。

(注30)弦高犒秦兵 --【左傳僖公三十三年】、燭之武退秦師--【左傳僖公三十年】[/size][/color]

Step.King 發表於 2007/2/17 22:53

德宗道:「如此說來,大秦景教功在國家,此事休要再提。是了,沙愛卿立有救駕大功,眾卿家說說,該要封他個什麼官才好?」姜公輔道:「臣見沙同僚自亂事平定,月來均出入御馬廄,說是見識汗血寶馬流的血汗,好跟大聖子被釘十字架前流血汗相印證。沙少卿對養馬定然十分在行,臣想起,先朝設有『牧師』一職(注31),是專負責照管畜牲的,最宜沙同僚。」德宗聞奏道:「朕卽封沙愛卿為牧師,掌汗血寶馬五千匹,給假六個月,假畢上任。朕對於何以流汗會流出血來亦大惑不解,這五千匹汗血馬,供愛卿研究出一個所以然來,愛卿可聯同太醫府,將之盡數解剖亦不妨,一有結論即上報,不得有誤,欽此。」不知何故,沙文一聽「牧師」二字便有點渾身不自在,但又不敢公然抗旨,只好謝主隆恩。

這晚,沙文在院子觀看繁星點點,又勾起無窮心事,沒想到德宗皇帝閑步而至,下跪禮畢,德宗道:「沙愛卿不必多禮,今夜咱君臣隨便聊聊,只作閑話家常一番。」沙文知道皇上必定是因長女唐安公主不堪顛沛流離,於三月薨殁,故而傷感,便安慰他道:「臣等保護不力,致唐安公主不幸辭世,請陛下降罪?」德宗道:「唉,唐安她….命薄,須怪你們不得。你拼命保駕,是朕親眼所見的。」沙文回道「此乃為臣者之所當為,不知陛下尚有何訓諭?」德宗便道:「朕愛女新喪,心中鬱悶。朕知道昇平公主信奉景教,連像愛卿你這樣的少年俊傑都信奉景教,想來這景教必有言近旨遠,便請愛卿說說,這景教教義是怎樣一回事,朕也信景教,何如?」

「這下子可難辦了。」沙文心道:「雖則我仍要冒認景教徒,但如弄到皇帝也信景教,那景教就成了國教,為禍天下,不可不慎也。」他未能想到如何勸皇上不要信景教但又不洩露自己的假教徒身分,一時說不出話來,只好先說說門面話,一面急轉念搜索枯腸如何應對:「自太宗先帝頒令建大秦寺以來,景教確是愈來愈多人信了,觀其教理,叫人互助互愛、待人謙卑…..」說到「謙卑」便福至心靈,可試試如此解說:「一般臣民信景教固可使陛下詔令更易頒行,臣民無有不遵,但唯獨九五之尊,則不必信景教。」德宗奇問:「哦,愛卿何出此言?」沙文道:「陛下之所以能生於帝王家,君臨天下,實是已得無元真主眷顧,若是求福嘛,早已鴻福齊天,不須再求。否則,為何會是陛下生於帝王家,而不是微臣生於帝王家呢?啊!該死該死,不過陛下先前說了是『閑話家常』,不會降罪罷?」斜睨德宗只是微笑,沙文放心續道:「所以,陛下要熟練之事,乃是帝王之術、安天下之策。此等景教教義,對成大業者如陛下,看了反而無益。就以「謙卑」來說,倘若景教大聖子早生二百年,那就不會有漢家天下了。」德宗又問:「謙卑有何不妥?令漢家不得天下?」
沙文道:「景教大聖子教人赴宴時莫要自己往首位坐,要待主人相請才坐上座。(注32)而說到漢高祖劉邦,大家總是想到鴻門宴,其實在此之前尚有一宴舉足輕重。劉邦出身布衣,在沛縣做泗水亭長時,望族呂公大宴鄉里,言明賀金不足千錢者坐堂下。劉邦那時是個窮光蛋,入門卻謊報賀萬錢要坐堂上,以此而得呂公另眼相看,將女兒也嫁了給他。這事,陛下定然讀過罷?」德宗點點頭:「那女兒便是呂雉,後來的呂后。」沙文一拍大腿道:「就是嘛,若然劉邦聽了聖子的教誨,乖乖的坐在堂下,不得呂公青眼,便連老婆也娶不到,即使能得天下,亦不能安天下;高祖稱帝後,天下未定,兔死狗烹之事,不用高祖出手,只須呂后略施小計,連號稱國士無雙的韓信都栽在她手中。」德宗恍然大悟:「愛卿言之有理。」

沙文續道:「大聖子的『敬陪末座』學說,尚有一處大為欠妥。即使主人家請你坐上位,你亦未必能坐。」德宗問:「主人家請上座也不能?這又從何說起?」沙文道:「這也是跟漢家天下有關。劉邦有個庶長子名劉肥,是娶呂后之前跟一個姘婦所生的,後來封了齊王。劉邦死後,惠帝二年,齊王劉肥到長安赴家宴,陛下也知道漢恵帝是個大好人,說要以家禮待兄長,讓劉肥坐上座,就此觸怒呂太后,當場毒酒,劉肥還算機伶,詐醉退下才保住小命。」(注33)
-------------------------------------
[size=2][color=Green](注31)牧師
後漢書‧志第二十五
後置左駿令、廄,別主乘輿御馬,後或並省。又有牧師菀,皆令官,主養馬

(注31)路加福音
14:7耶穌見所請的客揀擇首位、就用比喻對他們說、你被人請去赴婚姻的筵席、不要坐在首位上.恐怕有比你尊貴的客、被他請來.那請你們的人前來對你說、讓座給這一位罷.你就羞羞慚慚的退到末位上去了。你被請的時候、就去坐在末位上、好叫那請你的人來、對你說、朋友、請上坐.那時你在同席的人面前、就有光彩了。

(注32)【史記‧高祖本紀第八】
單父人呂公善沛令,避仇從之客,因家沛焉。沛中豪桀吏聞令有重客,皆往賀。蕭何為主吏,主進,令諸大夫曰:「進不滿千錢,坐之堂下。」高祖為亭長,素易諸吏,乃紿為謁曰「賀錢萬」,實不持一錢。謁入,呂公大驚,起,迎之門。呂公者,好相人,見高祖狀貌,因重敬之,引入坐。蕭何曰:「劉季固多大言,少成事。」高祖因狎侮諸客,遂坐上坐,無所詘。酒闌,呂公因目固留高祖。高祖竟酒,後。呂公曰:「臣少好相人,相人多矣,無如季相,原季自愛。臣有息女,原為季箕帚妾。」

(注33)【史記‧呂太后本紀第九】
十月,孝惠與齊王燕飲太后前,孝惠以為齊王兄,置上坐,如家人之禮。太后怒,乃令酌兩卮酖,置前,令齊王起為壽。齊王起,孝惠亦起,取卮欲俱為壽。太后乃恐,自起泛孝惠卮。齊王怪之,因不敢飲,詳醉去。問,知其酖。[/color][/size]

Step.King 發表於 2007/2/17 22:53

德宗聽得連連點頭:「那齊王劉肥真的有光彩了。愛卿讀書精微,頗有儒將之風。」沙文有點得意忘形,幾乎想加一句:「其實那大聖子的頭腦是很簡單的。」但如此實在太著迹,終於忍住不說。德宗續道:「那朕信景教之事,只索罷了。」沙文這才鬆了口氣,德宗離去後,沙文正欲回房,忽覺腦後風生,急忙側身一避,險些胳臂不保,刀光幻化成股股寒氣。沙文趁個空檔脫出,定睛一看,來者原來是段秋水。

沙文叫道:「師伯!」段秋水氣冲冲的道:「你還有臉叫我師伯?今日不殺你這狗賊,老夫難洩心頭之恨!」沙文嚇得跪下:「不知…….不知師姪做錯了什麼?」段秋水怒道:「還在裝儍?今日姜公輔大人將逆賊的大秦皇帝自號跟大秦景教扯上關係,不論真假都是扳倒景教的大好機會,你…..你貪圖富貴,替景教說話,是也不是?」

沙文跪段秋水腳下道:「師伯要取我性命,師姪不敢還手;但不知可否先聽師姪一言?」段秋水仍怒髮衝冠:「姜大人如此一說,皇上下令查察景教,便可將景教劣行掀將出來,到時不但可救出你師父、師妹,說不定便可將景教灰飛煙滅,你卻要說什麼景教忠於唐室,可不是在攪局麼?你是不是被那魔教妖女給幾碗迷湯灌下肚,便弄假成真,一心向著景教?」沙文忙下跪道:「我和師妹曾有山盟海誓,情意絲毫不變,那薏蘊公主的姿色雖不遜師妹,但她說話三句之內必扯到『移鼠大聖』,實在言語無味之甚,我又怎會受她所惑?師姪之所以護教,實為投鼠忌器。」段秋水道:「朝廷查禁景教,自可解他們二人之困,怎會投鼠忌器?」沙文道:「師伯未有想到,若然景教羽翼未成,此法自是大妙,但現今咱們不知他們二人被藏於何處,一旦朝廷下令查禁,為掩蓋惡行,他們殺人滅口,雖可殲滅景教但卻會害了師父師妹性命。」沙文見段秋水怒氣漸減,續解釋道:「 景教信眾已滲透地方政府,若朝廷頒令查禁,他們必會收到風聲;那時,雖可滅得景教,但人是救不回來了。必須先救到人然後才可以滅景教。」

沙文續道:「自夜探大秦寺與師伯相遇,我即已明言是要救出師妹和師父,雖三年來未曾有二人音訊,不知生死,但這盡孝盡情,仍是在師姪心中放在首位,景教不是不要除滅,但須先救出二人。如有因此與江湖上的朋友意見相左,七大派、五幫十六會要取沙某性命,沙某還可拼死一戰;但若然是師伯也說師姪此舉不對,那師姪沒有話說,只好引頸就戮。」段秋水長嗟一聲,收刀入鞘道:「當初我廣邀武林同道對付景教,大夥都說滅教是大節,救人是小節,你要先救人,不知可否得天下人支持。」沙文頹然道:「那也是沒有辦法啦,談不攏的話,只好他們滅他們的教,我救我的人。我若要借朝廷之力對付景教,又何勞姜大人進言?就是剛才我也有大好機會向皇上言明底蘊,師伯想必亦已藏身一旁聽得一清二楚了?我不敢言明真相,也是怕做皇帝的做事不拘小節,凡事從大處著眼,不顧念師父父女區區二人。」

數日後,德宗的行伍返抵長安。禁苑魚藻宮中設歌舞邀駙馬和沙文君臣同樂,但見一眾舞伎霞衣席上轉,烟浪瑤池邊,若翥鳳翔鸞,把酒看嬋娟。正看得如痴如醉,德宗在席間道:「朕身為太子時閒來愛看歌舞遣興,於涇原兵變後,深覺歷朝帝主雖亦有被迫出走,但朕登基不過四年就逢此劫,想來或以後該少作聲色之樂,多勤於政事。」沙文見龍眉深鎖,安慰德宗道:「歷朝帝主確多有被賊兵迫得退守的,雖說多少有點丟臉,但只要最終能奏凱回京,也不能說是輸掉了江山。玄宗皇帝為避安祿山進蜀中時,還被隨駕禁軍迫得賜死楊貴妃呢。但這次王淑妃逃難時不忘將傳國玉璽繫在衣帶上,功在國家,可見陛上比之玄宗先帝,勝過何止一籌?至於勤政嘛,一看陛下日理萬機、朝乾夕惕,便知陛下是憂國憂民的堯舜禹湯。」德宗點頭道:「愛卿所言甚是。不瞞愛卿說,朕連景教經都拜讀一下。那日你說皇帝不必信景教,但朕好奇心起,還是忍不住拿二十七經翻看,見有『故勿為明天憂慮,因明天自有其慮,一天之難當天當之,足矣。』(注34)又聞景教中人有謂其教義與我中土儒家不謀而合,則這個如何與『未雨繆綢』的古訓相楔合,令朕大費周章。」沙文也不知該如何應對,只好任由德宗自說自話,德宗又道:「是了,孔夫子又說『人無遠慮,必有近憂』,想是景教叫百姓不須憂其衣食,全部由朕來憂。朕此後也不天天沉溺聲色之樂了,這些舞伎也不要這麽多了,不若二位愛卿看看有那些合心意的,每人帶兩、三個回家去罷。」
--------------------------------
[color=Green](注34)Matt 6:34[/color]

頁: [1] 2 3 4 5 6 7 8 9 10

Powered by Discuz! Archiver 7.2  © 2001-2009 Comsenz In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