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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子強﹕別讓憤怒吞噬了靈魂

看起來,有些信是不該被寄出的,尤其是在自己抑鬱症發作時所寫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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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報專訊】經歷「慳電膽」、「弟婦購買雷曼產品」兩場風波,遭傳媒連續兩個禮拜大幅炒作,質疑其操守和誠信之後,周二,曾蔭權作出高調反擊,責罵傳媒那些質疑是「無中生有,惡意中傷」,「近日更變本加厲,以圖削弱市民對特區政府的信任」。


在撰寫評論之前,且讓大家看看以下兩段:

「美國總統傑弗遜曾說,若要美國在有政府沒報紙、或有報紙沒政府之間取捨,他會毫不猶豫選擇報紙。」

「身為政治領袖,接受批評,還有偶爾一點讚美,是工作的一部分。為政者埋怨傳媒,好比水手埋怨大海。如果受不了帶鹽的海水撲面的刺痛,那麼一開始便不該跑上甲板。」

你猜猜這兩段是誰說的﹖

是傳媒﹖不是。

是民主派議員﹖都不是。

答案是曾蔭權。沒有弄錯,真的是曾蔭權,周二對傳媒咬牙切齒的那個曾蔭權。


傑弗遜的「前言」與「後語」

那是2005年8月24日,曾蔭權在外國記者俱樂部(FCC)的發言。他所引述傑弗遜(Thomas Jefferson)的那段說話,其實是傑弗遜在1787年寫給Edward Carrington的一封信中所說的,當時他仍未當上總統。但後來傑弗遜卻飽受傳媒纏擾,例如攻擊他與女僕Sally Hemmings有染並珠胎暗結,令他暴跳如雷。

我記得當時(9月2日)我還在《明報》的論壇版寫了一篇文章,提醒曾蔭權,他所引述傑弗遜講的那段說話,其實是他當總統前講的,當他選上總統之後幾年,卻講了另一句名言:

「不看報紙往往令你知道得更加多。」(The man who never looks into a newspaper is better informed than he who reads them.);

後來,他甚至講了更加尖酸刻薄的一句:

「一份報章往往其內容中唯一最真實可靠的——就是它的廣告。」(Advertisements contain the only truths to be relied in a newspaper.)

當時我打趣的說:「曾先生,現在你才剛剛當特首,不知道做多幾年,被傳媒多罵幾句之後,後面那兩句,會否才是你心底裏最後、最真實的想法呢﹖」

4年後的今天,尤其是經歷本周二之後,重新再看這篇文章,不禁感慨萬千。當年那個曾經躊躇滿志、信心十足、揮灑自如的曾蔭權已經不見了,眼前只留下一個火遮眼、怒火攻心、妄想「全世界都想自己死」、執意要與輿論對着幹的曾蔭權。


「自我victimize」的病徵

曾蔭權與特首辦大體認為,事情之落得今天如此地步,全因「對手」(例如泛民又或者個別報章)的有心炒作,自己是無辜的受害者。

「對手」其實一直都存在,在董治年代如此,在曾治年代一樣如此,在一個開放社會,對手亦根本不會消失。由董治年代的紛紛擾擾,到曾治初年的順風順水,不是因為對手忽然消失,而是因為政府理順民意,令對手欠缺彈藥。

正如上個禮拜我在本欄所說,其實,曾蔭權也不是第一次被捲入類似涉嫌濫用職權的負面新聞,但這些新聞被傳媒揭發後,所引發的衝擊,完全沒有今次這樣強烈,沒有像今次般炒作不息,所以問題不在事件本身,而是大家再不選擇去相信他,沒有把「疑點利益」歸於被告。為何曾蔭權喪失掉公眾對他的信任,我想這是他最需要自我反省的地方,過去兩年,究竟他做了那些「好事」。但經過本周二,令人懷疑他能否再有一個冷靜清醒的腦袋去反省。


從政不能但求心情舒暢

「自我victimize」乃是董治年代的主要特徵,一切問題皆因對手的無理炒作;沒有朋友、沒有人支持,是因為「全世界都想我死」,而非「失道寡助」。所以應對方法是把對手當作敵人,來個你死我活的鬥爭,相反,卻不會反省自己的失誤和不足。今天曾蔭權在慢慢踏上董的舊路。

曾蔭權周二說的那番話,除了令到自己,以及特首辦的人「心情舒暢」之外,我想不到可以怎樣解決問題。不單止對手絕對不會因此而收手,看看周二當日電子傳媒的報道,以及周三當日報章的報道,便知道其他媒體的反應。


領袖在於能承痛擊而不放棄自己靈魂

我想起David Gergen在其《Eyewitness to Power》(台灣譯本稱作《美國總統的七門課》)一書中寫過如此一段:

「優秀領袖的特點在於他能承受別人的痛擊而決不放棄自己的靈魂;林肯曾遭受的誹謗不比尼克遜少,但林肯始終保持內心的沉着;傑弗遜情感上一直承受着嚴厲的批評,但他卻未被擊倒而放棄;傑克遜認為是敵人的攻擊導致他摯愛的妻子死去,雖然他十分痛苦,但還是堅持下去。但尼克遜卻讓心魔主宰自己,總統職位也毁了。」

林肯是如何對待自己心魔的呢?在他暴跳如雷時,他通常會坐下來寫一封長信,但卻並不會將它寄出去,這種方式有助於抒發抑鬱。在葛底斯堡(Gettysburg)之戰後,林肯給米德(George Meade)將軍寫了一封措辭嚴厲的批評信,猛烈批評後者讓對手李(Robert Lee)將軍的部隊逃跑到佛吉尼亞。但事實是,他後來在信封背面寫道:「致米德將軍,從未送出或簽署名字。」其實這不是唯一一次,對於另一位將軍伯恩賽德(Ambrose Burnside),林肯試過氣得把禮帽擲到地上,他又坐下來給這位將軍寫了一封責備信,然而,他又一次在信封的背面寫上了「不要送出去」的字樣。透過寫信,憤怒之情可以獲得抒發,感覺會好得多,但他也知道,大吵大鬧的話,對於事情也起不到任何作用,所以信亦沒有寄出。

有一次林肯與下屬談話時說:「一個人沒有時間把他的一半生命花費在吵架上。」另外一次,他在告誡下屬永遠不要和人吵架時說:「任何決心有所成就的人,決不肯在私人爭拗上耗費時間。爭拗的後果,不是他所能承擔得起的。而其後果包括發脾氣,失去自控。」

在曾蔭權這樣高調的向傳媒宣戰之前,他應該先看看林肯的故事,又或者尼克遜失敗的教訓。


作者是中文大學政治與行政學系高級導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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