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就想寫自己離教的經歷,不過這陣子心緒不寧,所以遲遲未動筆。一直到今日有三天大假,才可靜靜的坐下來將一些往事組織一下。
我的成長環境有點點特別:父母在文革時從大陸走難到香港,把我生下來;但因為兩人為著生活都要外出工作,就把我交給到一對老夫婦,以每月三百塊照顧我三餐一宿,一星期才見我一次。很幸運,又或是緣分吧,這對老夫婦對我有如己出,就是老夫婦的三個兒子亦當我是家中老么,寵得不得了。雖然自小頑皮,但老夫婦總有非暴力的辦法令我乖乖聽話。除了生活上的照顧,兩老更關懷我人格的成長。那幾年,實實在在是我的快樂童年。或許兩老對我的照顧太好了,我父母安心得越來越少見我,全力為他們的事業努力。我在老夫婦家寄居,一直到我九歲。
後來,老夫婦的長孫出生,兩老當然負上照顧的責任,但見兩老年事已高,實在有點吃力。老夫婦卻不忍將我送回父母身邊,當時父母的環境亦實在無時間照顧我。最後,碰巧我父母因工作關係搬到城寨一個較大的地方,所以我父母便將我接回家去。回到自己的家,面對陌生的父母,小小的心靈總惦著老奶奶的種種,但一想到自己這樣想實在是叫老夫婦添麻煩,很多時候都是自己躲在被窩裡哭,摟著自小蓋著的一張珠被,彷彿她又如常的摟著自己。
我父親是個非常主觀而不善處理家庭的男人,在他眼中就只有事業,對我他全無耐性,也很少體諒我感受。母親則全無主見,一切以丈夫為依歸。所以回到家後,我總覺得他倆上班後總快樂得多。當時年少不懂,現在回看是因為小小的我已感受到他倆的冷漠。就這樣一去兩年,我成了街童。
後來父母申請的公屋批了下來,我搬到沙田去;父母的事業因當時的大氣候越見成功,但對我的關心就更少,每見我總打罵不停,而且,父親時常掛在口邊說我沒出息,自己十歲已開始賺錢幫補家計云云,又常說我就只為他添麻煩;久而久之,在家中得不到溫暖,我又再住家外跑,成了暴風少年,那年,我十二歲。
後來跟了一個老大,到處行惡。這期間,我認識了我的初戀女友。她也是來自一個破碎家庭,由嫲嫲帶大。可能我倆都是同病相憐,小小的兩口子,對對方都是真心的關懷備至,雖然有時總免不了幼稚。
這小妮子當時已是教會的人,但她從未迫我返過教會。直到一次我隨老大做事掛了彩,她拉著停不下來的眼淚照顧我,卻沒說半句話。我看在眼裡,心痛得實在不敢造次;這次之後,我脫離了暴風行列,開始好好的上學,好好的重新開始。有一次,她說教會裡有人想見見我,我也不知就裡的跟她去了。那時,教會的人給我的印象很好,很親切,比起我父母和以前的黨群,實在好得沒話說。就那時開始,我想了很多;不久後,以前的朋黨來到教會找我不果鬧事時,我感到基督的力量,我不再是以前那衝動的小混,反而是站出來,首次只以說話叫他們靜下來離去。這次後,我少了幾個朋友,但反而多了一個比我自己的家更像家的地方,也多了一份救贖。
在教會的日子裡我得著很多,但教會內的一些行事方式卻叫我存疑,例如所謂的民主是家長式的民主;一發現你對教義有別的闡述,即群起攻之,扣成異端。之後牧師便會疲勞轟炸,直至你同意他的那一套。但每見我女友總是為我的改變而高興,心不由得想:「算了吧,他們都是關心我,怕我走錯路,誤了神替我的安排。」那兩年,我深深的感受到祂的救恩。
兩年過去,我十四歲,身邊的一切都很好;教會內,我越來越熱心事工;學校裡,我的成績好了很多;跟女友,我們開始想著對方的將來。她的藝術天分很高,常常說現在開始儲錢,中七後再找工作,兩三年後我倆便一起到美國求學去,她唸藝術,我唸電腦。那時我和她都有一份兼職,反正一放假就往教會跑,剩下來的錢總也不算少。但我跟家裡的關係卻越發疏離,在最後期,我真的只當家是酒店,反正我除了學費,連零用都不向他倆拿。我那時只想和女友組織自己的家庭,就是教會內的人亦對此很欣賞,當時我以為這就是我的將來。
但那一年,我女友的嫲嫲過身了,她傷心得不得了,隨後的幾個月,我差不多一直住在她的家去照顧她;但我發現她每收到一個男人的電話就無故發脾氣,我問了幾次那是誰,她只說是打錯了。中五剛開學不久,一個男人到學校找我,原來,一直打電話叫她發脾氣的就是這人,她的父親。原來她父親在她嫲嫲過世後,多次提出要帶她到美國去,但因為我的關係,她反抗得很厲害。她父親跟我說很多謝我一直的照顧她,但我這樣只有拖累了她的前途,何不先讓她完成學業,待她回來才跟我重聚。
老實說,我聽到後對她父親發了很大脾氣。但當我靜下來,我想了很多,她父親說的未嘗不是道理。若以我們的計劃,起碼還要六七年才可成行。我嘗試跟她談過幾次,但她一聽到就對我發脾氣,哭鬧著說我不要她了,最後,我倆總是相擁大哭,說不下去。
後來我跟教會比較年長的朋友和牧師商量,每個人給我的建議幾乎是一面倒的叫我讓她跟父親到美國去。這段時間,我不停的祈禱,求神給予我勇氣去面對這令我心如刀割的決定。最後,我在無計可施之下,竟笨得開始對她冷淡,更找來以前的誼姐扮做是我變心了。她開始時很憤怒,跟著幾天她都哭成淚人的哀求復合。老實說,就是那時練成無血無淚,好幾次跟她在街上糾纏,我竟狠心的甩開她的手,轉身便走,每個路人看到她哭叫的樣子都嘆氣,但我因為不想她看到我淚流滿面的樣子,只有走得更快。
後來,我在教會內被攻擊得很厲害,每個教友都或關心或責難的問我為何這樣做。我沒解釋,我怕自己的心狠不到她上飛機的那一天。為此,那個月我連教會都不回。但,我依然不停的祈禱,求神原諒我做的一切,求神給予我勇氣。但教會的人並未因此而放過我,還是不停的找我。那時候沒去她家和教會,呆在家裡的時間多了,越發對事業上很成功的父母的暴發戶咀臉討厭,父親也對我一天到晚的黑面不高興。
後來,她終於跟她父親走了。我知道後,心痛得不得了,但卻笨得祈禱感謝主給我的勇氣。
她走後我重回教會,但教會裡每一個人的咀臉都不一樣了。之前跟我在教義上有差異的幾個教友,更一馬當先的拿著我跟女友的事來攻擊我。不知為何,那一刻我很倦,那次,是我最後一次到那教會。但我依然覺得這是神對我說謊的處罰。沒到教會去後,我開始收拾心情應付會考。儘管過程辛苦得不得了,心情的影響令溫習也事倍功半,但我依然深信神會為我添能力。
轉眼是春節,除了每天溫習、想她和祈禱外,我幾乎不想做任何事。誰知學校假期的最後一天,我接到她的電話,說剛回香港辦些手續,想見見我。我想也不想的答應了,說實在,我真的很想見她。但出門前我不停祈禱,叫神給我勇氣,不要在這骨節眼上軟弱。見到她了,她瘦了很多,人也憔悴,別後的生活苦嗎?我想了很多,但一句也說不出口。反而是她先開口:「你說一句好嗎?說句留下我的說話好嗎?你和那女人的事我不介意,就算是騙騙我好嗎?」說著說著,她哭起來。我說不出半句話來,良久才壓得住情緒拋下一句:「你回去吧,對不起,我……跟她現在很好。」說著我便轉身走去。
回到家,我又躲在那張舊珠被裡哭個死去活來。我再祈禱,我問神為何要我承受這試煉?可不可以救我啊?但這一刻,不知何故,我發現神好像離我而去了。
這天之後,我恍恍惚惚的過了幾個星期。
一天,我收到她表姊的一通電話。她父親見她總是魂不附體的,便帶她到山區度假,途中發生了交通意外,只有她一個離去了。
從那一天開始,我的神不在了。
之後,會考一塌胡塗,我跟家裡的關係更差到半天也留不下,我一個人拿了幾件衣服和證件,留下字條告訴父母我是離開家庭。
事情雖已發生多年,但依然歷歷在目。
離開家庭後,我甚麼事也幹不起勁,只隨隨便便的找份藍領工作,晚上就睡在工廠。女友的死令我行屍走肉般過了一年,想過死不知多少次,但每次想下手時,總不知那來的聲音:「你死的理由充分麼?」為這問題我也苦惱了好一陣子,但總算是把命留下來了。
後來到了聖誕,我在街上碰到以前幾個教會的朋友,還包括一個當日攻擊我的人在內。那幾個朋友都過來跟我寒暄,問我近況等。但那攻擊我的人竟跑過來,擋在那幾個朋友面前大聲說:「你們不要接近這個異端,他根本就是叫人叫神蒙羞。」那幾個朋友一邊的勸說著把那攻擊我的人拉開,其中一個更叫我回去教會走走,說牧師和幾個朋友還是關心我的說。後來,跟他們留了個聯絡便分開了。
說來奇怪,這一年來我沒有再祈禱,也沒有再想及神的一切。
一天,我收到那牧師的電話,約我和那幾個朋友出來吃個飯,我猜那幾個攻擊我的人不會出現,也想見見曾經很關心我的牧師和朋友們。見面時,大家互道了近況,說著才知道他們不知我女友已不在了。牧師知道後即祈禱,還對我說了很話,說當日大約猜到我不是變心,又說甚麼神自有安排,更說甚麼看見我這樣的生活很心痛等等。老實說,我不是也不想說他是虛情假義,但真的聽得有點厭惡。反而其中一位教友提議我參加一些義工組織,放開一下自己,調整一下心情,總好過漫無目的的蹉跎下去。後來他給了一個青年中心的地址給我,我想,反正時間有的是,就去看看吧。
那裡是個屋村內的青年中心,我到那裡參加了他們的義工團,團裡大部分的人都跟我年紀相若。在那裡,我對外間的抗拒好像開始融化;或許是大夥都是年輕人吧,除了一些的義務工作外,大家總愛聚在一起玩樂。
但,當我一個人的時候,我總愛想她。有一次,當我在那中心等人的時候,突然想起她,想起她最後的要求,我心又如刀割。我更想,傷害了她,也許我一生的心都不知放那裡好了。就在這時候,一個義工團裡的朋友跑過來,竟問我:「莊,何事那麼悲傷?」我非常吃驚,我沒流淚,面上也不過是平常的撲克臉,幹嗎這女孩看得穿?
我苦笑的否認,反問她何故覺得我悲傷,她竟說:「不知道,我知道就是了,可能是感覺吧。」這女孩是義工團裡比較靜,不太起眼的一個,很斯文的樣子,雖然不那麼美麗就是了;但這次之後,我開始留意她。可能太久沒去喜歡人,我是差不多半年後才發現自己真的喜歡她。但因為之前女友事,當中我思考了很久,我怕把她當做是個替身,後來一次聖誕舞會,我發現對我而言她是她,並不是甚麼人的替身。
跟一個朋友談這事,她也贊成,說不要拖著昨日去找明日的幸福。但我心中,默念著希望在天的女友可原諒我。
我跟她表白時,她很緊張,其實她那時也有意思,雖然當時她接近高考,反正我已經想好,先說了,等她高考完再試著一起吧。但當我說完我所想說的,誰料她第一句就問我:「莊,你知道信與不信不可同負一軛嗎?」之後,我才將我的往事跟她說一遍,她聽後有點不安,但我也告訴她我已想過一些問題,如果她想,我會試試看再跟神相處。她聽了之後,說也好,給大家一個開始吧,當時,我看得出她眼內的喜悅。那時我也想,可能是神安排她來引領我回到祂的恩典吧。想著,我竟不自覺的祈禱了。
但一個星期後,她開始避開我,雖然我們表白了,但亦協議了先等她高考完才開始。可是一般在中心見面,對對方的關心總是比對其他人多一點點。可是,她突然變了,好像很怕我似的。我拉她到一角問,原來她所屬的教會不認同這件事,還道要帶我上教會去讓人認識一下。我倒也沒所謂,那去一下吧。
誰知去到,我發現她的教會更是無聊,基本上是甚麼都「不要問,只要信」。開始時我還忍下去了,但誰知當說到三位一體的時候,他們的闡述簡直是無稽而可笑;更於席間有意無意的說現在很多人污染教會,為識女孩子才來,一點靈性都沒有。我想,算吧,他們信他們的,誰也有自己的公允啊。聚會完了,他們的牧師和兩個團契職員約我詳談多一會,我想也好,就談吧。但一開始,他們迫我說完了自己的往事,竟把我和我已故女友的事說成因為神不應許,甚麼我們沒有把神放到第一位等等。之後,我跟他們吵了好一會,總不能讓一個已故的人蒙受這種屈辱吧。
最後,大家不歡而散。但我和這女孩就這樣告吹了。
這一天前,我還是對神和教會留有絲絲的尊重,儘管心裡的疑問多大,總本著不要問只要信。但這件事後,我對這以愛為號召的集體催眠偶像崇拜俱樂部實在不敢造次。我很清楚作為一個基督徒所要行的,但做得到的,我一個都未見過。
離教後,我反而開脫了,我不再依賴任何體位,我不再相信命運。直至今日,生活上的喜怒哀樂仍是不停的往還,但我學會了這就是我的人生,我就要面對。以前的朋友在知道我離教後,一個個的消失得無影無蹤,就是偶爾在街上碰到,連招呼都不打了。但最奇怪是,那一年在教會中攻擊我的人,竟不知從何得知我的電話,兩三年前打來向我借錢,我只好拋下一句:「叫老耶借你吧。」
其實,誰人都應自己選擇令自己過得開心生活。你信你的神就是了,何必要你的另一半或身邊的人去承擔這生命中不能承受的笨呢?讓自己喜愛的人過喜歡的生活,難道這是罪嗎?
如果愛自己珍惜的人是罪的話,就請讓我回歸我所屬的地方好了,死後我會甘之如飴的等著到地獄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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