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著名作家,1994年出道,1995年推出第一部長篇小說《麵包樹上的女人》而走紅文壇,1997年開始長居香港暢銷書首位,是繼亦舒之後,香港最受歡迎的言情小說作家,被稱為都市愛情小說的掌門人。
個人網誌:小嫻部落
十多歲的時候,我曾經短暫的信過耶穌。一位基督徒老師很疼我,常常希望感化我這只迷途的小羔羊。一年又一年過去,我還是堅持不信。到了中四那一年,在學校的布道會上,她在台上溫柔地望著台下的我。那一刻,我心軟了,決定為她而相信耶穌。
信了耶穌之後,便要去教會。我家附近有許多街坊教會。所謂街坊教會,就是在舊式大廈裡的教會,日間是幼兒園,星期六和星期日變為教會,地方很小。我不去這些教會,反而寧願老遠地跑到中區一家擁有自己教堂的教會。
那個時候,也許是虛榮心作祟吧?
我喜歡宏偉的教堂,人站在裡面,與教堂的尖頂相距很大,那才有天國的意境。
香港的天主教堂比基督教堂漂亮,我曾經因此想過該信天主教。只是,後來我什麼也不相信了。
在佛羅倫薩參觀過好幾座教堂,美得令人心醉。你忽然明白,走進那樣的地方,你是很容易相信有上帝的。
即使是在最貧窮的國度裡,也會有一座美麗的教堂。它是人間的天國,讓悲傷疲憊的人待在那兒,相信自己有被救贖的一天。
我寧願在一座漂亮的教堂裡飲泣,也不在陋巷裡流淚。傷心的時候,我想有個好地方。
西班牙電影《沒有最後一課》裡,小男孩望祖跟老師談到死亡的問題。望祖害怕地說:「我爸爸說,人死後會有審判,有人會下地獄。」
老師問望祖:「你認為呢?」
望祖說:「我害怕死。」
老師定定地看著望祖,說:「這個秘密,我只告訴你一個人。」
望祖留心地聽著。
老師說:「冥界並沒有地獄。」
望祖詫異地張著嘴巴。
老師說:「憎恨和殘酷便是地獄。有時候,我們便是地獄。」
天國與地獄,也許不是在我們的頭頂和腳下,而是在我們自己身上。
沒有一個上過天堂的人回來報道天堂的情況,也沒有人從地獄回來告訴我們地獄是怎麼樣的。我們相信有天堂,是遙遠的指望。我們相信有地獄,是求心之所安。
哪裡是天國?哪裡是地獄?這兩個地方從來不是遙不可及。當我心懷嫉恨的時候,我是在地獄裡的。當我問心無愧,我已在天國。我們每天的生活,便是在天國與地獄之間掙扎。
你是否相信在遙遠的天堂裡,有一個樂園?
無論你相信哪個宗教,或者你根本不相信任何宗教,人對天堂總是懷著憧憬。
天堂就是人生最後的樂園。我們都有尋找樂園的傾向。童年時,在學校的聖誕表演裡,我們都渴望能夠飾演從天而降的小天使。夜裡,我們仰望穹蒼,深信那片天空之後還有另一個美好的世界。
長大之後,當我們滿懷失落、當我們沮喪和挫敗,我們安慰自己說:「明天會更好的。」明天,何嘗不是一片未知的樂園?
我們竭力在人間尋找天堂、尋找烏托邦、香格里拉和世外桃源。人是所以動物中惟一相信有天堂樂園的。
因為生命之後有一個永恆的國度,所有的正義、良知、責任,都變得必需。我們害怕進不了天堂。而死亡卻不再可怕,我們會在天堂與至愛重聚。
在我們指望天堂樂園的時候,我們也企圖在人世上尋找。我們尋找愛慾的樂園、事業的樂園、個人的樂園。找不到的時候,我們更渴望天堂。找到了,我們更相信將來還有一片樂土。
「迪士尼樂園」販賣的是樂園概念,世上還有林林總總以「樂園」之名行銷的商品。我們因何嚮往天堂?人本來就從天堂來,那時我們無憂無慮,在母親懷中被喂哺。然後,我們忍受分離、面對痛苦,重演亞當和夏娃的墮落。天堂本來就是我們的回憶,終其一生,我們努力重返天堂。
人對天堂的憧憬,是一種鄉愁。
散文集《把天空還給你》第三章,張小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