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高(梵谷,Vincent Willem van Gogh) (1853-1890),荷蘭著名後印象派畫家,表現主義的先驅,對二十世紀藝術有深遠影響,尤其是野獸派與德國表現主義。作品如《星夜》、《向日葵》與《有烏鴉的麥田》等,已擠身於全球最知名與昂貴藝術作品的行列。
梵高的早期生活,堅決投身於從事藝術品商人的工作。經歷了短暫的教職生涯後,他成了貧困的傳教採礦工人。直到約27歲時,梵谷才開始了他的畫家生涯;然而,在他生前的最後十年間,卻創作了超過二千幅畫,包括約900幅油畫與1100幅素描。梵谷早期只以灰暗色系進行創作,直到他在巴黎遇見了印象派與新印象派。梵谷融入了他們的鮮豔色彩與畫風,創造了他獨特的個人畫風,其在梵谷待在法國亞爾的那段時間,發展已臻成熟。他最著名的作品多半是在他生前最後二年創作的,期間梵谷深陷於精神疾病中,其最後在他37歲那年將他導向自殺一途。
在鑽研梵高紐南藝術作品的宗教掙扎矛盾之前,我們必須先調查在這位藝術家的生命中,有組織宗教所扮演的角色。梵高成長於牧師父親和著名神學家叔叔的家庭,從年輕時代開始,基督教便在他的日常生活中出現。他最初對父親的荷蘭改革宗、葛羅寧根神學家的神學感到興趣,即神通過自己在聖經上的話語和通過自然創造向世人顯現。這套神學的以基督為核心,是在基督安慰的終極例子,亦對梵高信仰系統的形成有很大影響(Jansen 16)。正如Thomas Buser在他的文章「梵谷作為一位宗教藝術家」中敘述,梵高在基督概念的異常堅定,導致他反覆閱讀多馬肯培的《模仿基督》。Buser指出:
「『模仿』特別適合他的性格,在他的一生中都保留著那受難過程中安慰的精神和訊息。[…]它提倡一個謙卑、簡單、自貶和蔑視世界的禁慾主義,以預備自己將在來世出現唯一真實的舒適和安慰。基督的一生是一個十字架和一次殉道,基督受難提供了一個心理模型。」(Buser 41)
沮喪的梵高接通了這個基督的「心理模型」後,渴望著死後與神一起的終極安慰,他把生命仿效多馬肯培對基督榜樣的理解。為了實現「謙卑、簡單、[和] 蔑視世界」這個使命,梵高首次修讀神學以預備受按職事,但卻發現它們太偽善,因此放棄了修讀。正如記錄梵高傳記作者 Lawrence and Elisabeth Hanson 述及,梵高成為一名在Borinage的貧窮傳道人,轉變為充滿自貶、更像基督的生活方式。這個以服務為中心的貧困生活只維續了一年,教會就撤銷梵高的任命,因為教會恐怕所有的宗教領袖都會如此狂熱地犧牲(Hanson 47-9)。這次任務撤銷,再加上令人失望的牧師父親,令梵高轉而反對教會。在1881年12月的信件中,他憤怒地寫信給他的弟弟:「老實說,我[認為]他們整個宗教系統十分可怕。」(L166.1)。然而,梵高清楚表明是宗教系統「十分可怕」,而不是他信仰的神,而從其他信件中(例如1880年7月寫給弟弟Theo的信),繼續揭示出這位藝術家對自然、愛和藝術的神的崇拜和熱忱(L133.2 - 4)。上帝安慰的期待,與蔑視有組織宗教偽善(以父親為象徵),梵高面對這種對立關係,深刻地影響梵高的生命和他的藝術。
一位學生問我:「教科書上所說『van Gogh Syndrome』的『van Gogh』是人名還是地名﹖是不是第一個發現這種病症的醫生﹖」
我說 van Gogh就是梵谷。
他恍然大悟:「喔!那個把耳朵割下來送給妓女的畫家。」
對了,就是他。「梵谷症候群」指的是精神分裂病人的自殘行為,例如自斷手指、自挖眼珠子等。
梵谷是少數廣為大眾熟悉的畫家之一。在市井間,他的「名氣」比馬奈、塞尚等現代繪畫的拓荒者還來得響亮。
一九八七年三月,梵谷的一幅畫作「向日葵」在倫敦以兩千四百七十五萬英磅賣出;同年十一月,他的另一幅畫「鳶尾花」在紐約以五千三百九十萬美元成交,創下繪畫買賣的紀錄。在當時股市普遍低迷的情況下,梵谷的畫帶動了全世界藝術投資的熱潮;而梵谷的名字,也成為藝術市場的行情指標。這也算是另一種「梵谷症候群」吧!
今年(一九九○)是梵谷逝世百週年,相信畫壇及藝術拍賣市場將再掀起一陣「梵谷」。這些盛況,是生前窮苦潦倒,只賣過一幅畫的梵谷料想不到的。
除了繪畫本身的成就,短暫而富戲劇性的一生也是梵谷聞名於世的原因。
一八五三年三月三十日,文生‧梵谷生於荷蘭北部的一個村莊。父親為牧師,叔叔伯伯都是歐洲著名的畫商,幼年時期梵谷受過良好教育,鋪展在面前的,本是條平坦安穩的道路,只要規規矩矩地走下去,他可輕易成為上層社會的仕紳。可是固執耿介的個性及悲憫仁慈的心腸卻讓他一生吃足苦頭。
梵谷十六歲時開始他第一份工作─畫廊店員。這段期間,他接觸不少藝術和文學作品,埋下日後成為畫家的種子。也因藝術修養的提昇,梵谷逐漸對一些顧客的庸俗眼光不以為然,加上失戀的打擊,使他心情惡劣,常和顧客起爭執,最後終於被解雇,結束六年的畫商生涯。
其後他一度在倫敦郊區的教會學校任小學老師。學校的學生都來自貧民區,梵谷親睹了貧民區的貧窮,饑餓和病痛,乃決心獻身宗教,濟助貧苦的人們。
但是,在布魯塞爾的牧師養成所,梵谷卻因學習理念的不同跟老師起了衝突,以致結業時教學委員會不發合格證書給他。還好一位愛護他的牧師幫他爭取到去波瑞納治當臨時傳教士,六個月後委員會再視其成績決定是否發給正式證書。
波瑞納治是個窮困的礦區,老弱婦孺都要下坑採礦,薪資微薄,饑寒交迫,還得承受矽肺症、流行病、礦坑災變等噩運的重要折磨。在這種情況下,梵谷覺得自己飽暖安逸,道貌岸然地跟居民講道,是件虛偽、懦弱而無意義的事。於是他將所有的財物捨給村民,搬到破舊的木屋居住,和村民一起下礦坑,一起撿煤渣,幫他們向礦場老板爭取權益。
然而,上級視察牧師卻認為他的傳教方式踰越常軌,丟教會的臉,連他的臨時職位也給撤消了。
可憐的梵谷,他真是一無所有了。他發覺上帝並沒辦法拯救礦工於苦難,也遺棄了誠心誠意的他。從此他放棄宗教的追尋,投身藝術。
但,梵谷的繪畫道路也不平順。當他在海牙餓著肚子,努力學畫時,荷蘭極具份量的藝評家兼畫畫商戴士提格曾當面告訴他:「你不是塊畫家的料子,趁早改行還來得及。」
決志成為一個畫家以後,梵谷從未有過收入,生活都靠弟弟西奧接濟,只在過世前四個月,才以四百法郎賣出一幅畫,還是西奧幫他賣的。西奧長期地支助梵谷,照顧他、鼓勵他。兄弟之情,令人感動。若非西奧,梵谷可能早餓死了。
情感方面,梵谷也是挫折連連。
他的初戀情人,或者應該說他「單戀的對象」,是和別人訂過婚的「死會」。第二次,他竟愛上已婚的表姐凱依。在海牙時,凱依的丈夫死了,梵谷鼓足勇氣向她求愛,卻遭到強烈的拒絕。投注了全部的真情,竟發現別人並不愛她,這兩次失戀,對梵谷的打擊相當大。
忍受著淒涼孤寂的煎熬,梵谷在海牙努力作畫。其間,曾和妓女克莉汀同居了一年多。但他對克莉絲汀所懷的,毋寧說是同情而非愛情,最後兩人終因經濟因素而分手。
一八八三年,他離開海牙回到努能的老家。鄰居一位老處女瑪歌曾主動追求他,二人墜入情網,且打算結婚。不料瑪歌家人堅決反對,瑪歌甚至因此自殺,雖然幸而獲救,卻也挽回不了這份姻緣。
八六年至八八年間,梵谷在巴黎生活了一陣子,這段時期他接觸印象派繪畫及日本浮世繪,也認識不少畫家朋友。新的畫技及理論震憾了梵谷,他嘗試各種畫法,並逐漸脫離古典的荷蘭畫風。
為了尋找理想的作畫景象及環境,一八八八年二月梵谷遷至法國南部的阿羅。
阿羅的陽光炙熱耀眼,衝散了梵谷鬱結的心情,帶給他熱情與力量。他日夜不停地工作,白天在田野寫生,晚上也常徹夜作畫。當地人稱這位整天頂著烈日畫圖的怪人「紅頭瘋子」。
他邀畫家朋友高更前來同住,一起切蹉畫技,討論畫理。但是二人因藝術觀點不同而漸起爭執。
實際上,梵谷的精神狀態在此時期也正逐漸偏離正常。他變得焦躁、多疑、易激動,聽到聲音在耳邊訴說怪誕的故事,出現吃顏料、喝煤油等怪異行為。
最後終於發生拿刀欲刺高更及割耳朵事件,而被送入精神病院。
梵谷的病一直是後世醫學家感興趣的題目。
有人認為他患的是躁鬱症,有人認為是苦艾酒或梅毒引起的器質性精神病,德國著名的精神醫學家及哲學家亞斯培則認為是精神分裂症。
的確,「耳朵旁邊有人說話」、「覺得餐館女侍在湯中下毒」等症狀正是精神分裂症常見的「幻聽」及「被害妄想」。但和典型精神分裂不同的是,梵谷的精神異常是陣發性的,發作的候很亂,未發作時很好。而且他的腦筋和作事能力並沒有退化現像精神分裂病人生活功能會變差。因此有日本學者認為他屬於「非典型性精神病」,如美國馬里蘭大學孟羅教授所定義的「陣發性精神異常」。
不過,目前醫學家們大致都同意梵谷得的是「顳葉癲癇」。
其實聖瑞米精神病院的醫師早就曾告訴梵谷,他患的是癲癇。但因缺乏詳細醫療紀錄,而在日後被亞斯培等學者各依文獻重新診斷。
顳葉癲癇不像一般人所熟悉的癲癇有肢體痙攣現象。癲癇是腦細胞不正常放電引起,顳葉癲癇的放電病灶在顳葉(少數在前額、邊緣系或其他位置),這裡的腦細胞和運動無關,所以不會引發痙攣。也由於這些地方掌管人的情緒、個性等精神活動及聽覺、嗅覺等知覺,所以顳葉癲癇發作時可能有幻覺,可能胡言亂語,可能行為怪異,很像精神病。不同之處,在不發作時病人很正常,「間歇發作」的特性非常明顯。
更重要的鑑別診斷是顳葉癲癇發作常伴隨意識障礙,病人不曉得自己發生什麼事,事後也記不起來。這些狀況梵谷都符合。在他病症嚴重時,有幾次甚至發作後不省人事。精神分裂等精神病應不會這樣。
梵谷在世的最後幾年,性情變得激躁、固執而有強迫傾向,這種性格特徵常見於顳葉癲癇病人。
而他驚人的創作量也可用「多寫症(hypergraphia)」來解釋。多寫症是癲癇病人的一種併發症,癲癇病人中又以顳葉癲癇最易發生。這種病人有持續而旺盛的書寫衝動。臨床上常見到病人每次看門都抱來一兩本記事簿,裡面記的可能是日常瑣事、感言、或是編造的故,容詳細,字跡工整,「產量」豐富。有些人則以繪製圖畫來表現。
梵谷真正繪畫的時間只有十年,十年間他畫了一千七百幅油畫、水彩及素描,比很多畫家數十年的畫作還多。而他一生寫給弟弟西奧的信也多達七百封,封封長篇大論。後人將之輯成三巨冊,是梵谷生平的重要史料。
俄國大文豪杜斯托也夫斯基亦患有癲癇,有些醫學家懷疑他可能也受益於「多寫症」。
這個觀點倒很符合「天才病理說」。持這種主張的人認為天才都是不正常的。他們因生理或心理的異常而成為天才。
「天才病理說」缺乏普遍性,但梵谷及杜斯托也夫斯基的例子卻能使我們從另一個角度去觀察人生,一個人因病痛而受苦,也可能因病痛而更具創發力。而藝術家的痛苦及煎熬,也將成為其藝術成就永恆不朽的一部份。
撇開生理疾病不說,精神上的挫折對梵谷也有其正面意義的。倘若當初事業愛情一帆風順,梵谷可能只是個成功的畫商或成功的牧師,娶妻生子,過尋常百姓的生活,而不是揚名後世,在現代繪畫佔有重要地位的畫家梵谷了。
梵谷較成熟的作品都完成於阿羅期時以後,正是他疾病日趨嚴重之時。奔放的色彩、誇張的造形、火焰般的筆觸,充份表現出他沸騰高張的心理狀態及旺盛強烈的生命力。
繪畫史上,他被歸於後期印象派,對日後法國野獸派及德國的表現派影響頗大。
疾病、孤獨與絕望使梵谷日漸抑鬱,他的生命似乎已經在阿羅及聖瑞米的兩年間燃燒殆盡。一八九○年七月廿七日,梵谷在巴黎近郊奧維的農田中舉槍自殺。他沒有立即死亡,獨自走回寓所,第二天在西奧的照顧下過世,享年三十七歲。
梵谷死時一文不名,留下的最後一句話是:「不要再安慰我了,沒有用的,……這一生從未脫離悲痛之事。」
註:梵谷遺言在史索所著「生之慾─梵谷傳」(余光中譯)中另有說法,但參考其他中外資料,應以本文末所述為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