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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里克 霍弗(Eric Hoffer)
本书探讨的是群众运动共有的一些特征,不管那是宗教运动、社会运动,还是民族主义运动。我并不是要主张这些运动都一模一样,而只是想指出,它们所共有的一些特征让它们长得像一家人。
所有群众运动都会激发起其追随者赴死的决心和团结行动的意愿;不管它们宣扬的主张或制定的纲领为何,所有群众运动都会助长狂热、激情、热望、仇恨和不宽容;所有群众运动都能够从生活的某些部门释放出强大的动能;它们全都要求信徒盲从和一心一意效忠。
不管彼此的主张与目标有多么南辕北辙,所有群众运动都是从同一类人中间吸收最早的追随者,而它们能吸引到的,也是同一类型的心灵。
尽管在狂热的基督徒、狂热的穆斯林、狂热的民族主义者、狂热的共产主义者和狂热的纳粹分子之间有显著不同,但鼓动他们的那股狂热,却可以视为同样的东西。驱策他们去扩张和控制世界的那股力量也是相同的。在各种类型的献身、信仰、权力追求、团结与自我牺牲中,存有某种程度的一致性。不管两件神圣事业的内容和教义有多少歧义,让它们发生效力的因素仍有某种程度的一致性。帕斯卡尔(Pascal) 这一类深谙基督宗教教义何以能发挥效力的人,一定也会明白共产主义、纳粹主义或民族主义的效力何在。尽管人们会为千差万别的神圣事业赴死,其实他们说不定都是为同一件事情而死。
本书探讨的主要是群众运动中的一个阶段——积极阶段(active phase)。这个阶段的群众运动是由“忠实信徒”(true believer)所控制,而所谓的“忠实信徒”,是指具有狂热信仰、准备好随时为一件神圣伟业牺牲的人。本书会尝试追溯这类人的起源和勾勒他们的人格特质。为了帮助实现这目的,我们会进行一些假设。基于所有群众运动的初期追随者都以失意者(the frustrated) 居多,以及失意者一般都是自愿参加群众运动的事实,我们提出两个假定:(一)即使没有外来的煽动游说力量,失意感本身即足以产生“忠实信徒”所特有的大部分人格特征;(二)煽动游说技巧是否奏效,端视其能否诱发和强化失意者所特有的那些心理和行为倾向。
为了测试这些假设的有效性,我们必须探究“失意者”的心理,看看他们受到的是什么困扰和他们如何回应这些困扰。其次,我们必须探究“失意者”对困扰的反应方式与“忠实信徒”的行为相似的程度。最后,我们必须拿当代的群众运动作为实例加以考察,看看它们所使用的煽动游说手段,是否专事在其追随者中间激发一种失意者的心理状态,又是否可以从这种做法中牟利。
在这个时代,我们大部分人都必须对“忠实信徒”的动机和心理有一些认识。因为我们的时代虽是无神的时代,却不是无信仰的时代。“忠实信徒”无处不在,他们昂首阔步、列队前进,要通过劝说和激烈手段,按他们的形象塑造世界。不管我们是打算加入他们还是反对他们,都应该尽可能多了解他们的特质与潜势。
为谨慎起见,在这里再补充一语大概不是多余的。当我们说所有群众运动长得像一家人的时候,我们是在分类学的意义下使用“家”(family)这个字的。在分类学上,西红柿与龙葵属于同一科(family),也就是茄科。尽管西红柿营养丰富而龙葵有毒,但它们在形态学、解剖学和生理学上却多有相似之处,以致即使非植物学家也可以感受得到它们像一家人。我说各种群众运动有很多相似特征,并非暗示它们都同样有益或有害。本书既不作价值判断,也不会表现爱憎。本书只尝试去解释,而这些解释——它们全都是理论——是以建议和论证的方式提出来的,哪怕我的口吻有时看似斩钉截铁。没有任何话比蒙田(Montaigne)所言更能道出我的心声:“我要说的一切都是通过论述,而非通过说教。如果我的目的是说服别人,话就不会说得那么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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