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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4年秋天,费斯汀格在明尼苏达大学从事研究工作。一天,当地报纸上一条不寻常的新闻引起了他的注意。新闻的标题是“号角星球向城市发出预言:快逃离大洪水”,内容是一个名叫玛瑞安·基奇的家庭主妇自称与外星的神发生了灵异接触。这位神告诉她,世界将会在1954年12月21日的黎明前毁灭。
基奇向她的朋友们发出警告,声称灾难迫在眉睫。其中一些人辞掉了工作,不顾家人的反对离家出走,搬到基奇家中,并视其为精神领袖。基奇对他们说,真正的信徒会在末日那天得到拯救。宇宙飞船会在午夜时分从天而降,把他们从基奇位于密歇根郊外的小屋的花园中接走。
作为一名有抱负的科学家,费斯汀格从这件事里看到了一次难得的机会。如果他能接近这个邪教,甚至谎称自己是信徒,打入其内部,就能观察到这些人在所谓的世界末日降临前的种种行为。他特别想知道的是一旦预言失败,这些人会做何反应。
结局似乎是显而易见的。这些人当然会回归原来的生活。他们会发现基奇就是个骗子,根本与神毫无关联。一旦预言没能成真,他们还能得到其他结论吗?不管是对基奇还是对信任她的追随者来说,都很难想象比这更明显的失败了。
但是费斯汀格估计,信徒们的反应不会是这样的。他认为这些人不会去否定基奇,他们对她的信仰不会发生改变。实际上,费斯汀格相信,这些人会比以往更加忠于这个邪教。
11月初,费斯汀格和同事们开始给基奇打电话,试图获取她的信任。一名同事编了一个在墨西哥旅行时遭遇超自然现象的故事,另一位则扮作一名对关于她的新闻感兴趣的商人。到11月末,他们获准进入了基奇的邪教组织,在她家里住了下来,开始观察这些笃信世界末日即将来临的人们。
不消说,世界末日的期限悄无声息地过去了,宇宙飞船连影子都没有(更不用说大洪水了)。费斯汀格和他的同事们冷眼观察着起居室内的信徒们(基奇的丈夫对整件事情毫不关心,一直在卧室里睡觉)。一开始,信徒们频繁出门去看飞船是否降临。然后,随着时间过了午夜,他们开始变得闷闷不乐,满脸困惑。
但是到最后,他们重新拾起了那种反对权威的态度。正如费斯汀格所预期的,那些死忠成员们的信仰完全没有被这种令人大失所望的局面所动摇。事实上,其中一些人的信念变得更强了。
这怎么可能呢?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一次彻底的失败。基奇说过,世界会毁灭,飞船会把真正的信徒救走,但这一切都没有发生。按理说,这个邪教的成员本该改变对基奇超自然能力的信仰,但他们选择去修改证明他们失败的“证据”。
费斯汀格在他的经典著作《预言破灭时》中写道,这些人对预言的失败做出了重新解读。“外星的神明对我们的信仰感到很满意,于是决定再给地球一次机会,”他们这样说(这里只对用词稍作修改),“我们拯救了世界!”结果这些人不但没有退出邪教,一些核心成员反而出去招募更多信徒了。费斯汀格在书中写道:“这个小小的团体静坐了一整夜,散发出的光芒令神决定让这个世界免受没顶之灾。”事后,他们每个人都“欢欣鼓舞,喜气洋洋”。
这件事情的重要性不在于对邪教的展示,而在于它对我们所有人的本质的体现。费斯汀格称,这些人的行为虽然极端,但也揭示了一种人人都会有的心理机制。在面对足以对自己深信不疑的信仰形成挑战的证据时,我们更倾向于篡改这些证据,而不是转变我们自己的信仰。我们会去创造新的借口、辩护和解释。有时我们干脆会选择完全忽视这些证据。
费斯汀格提出了“认知失调”(cognitive dissonance)这一说法,来形容我们的信仰受到挑战时内心感受到的不安。我们大多数人都觉得自己是理智而聪明的。我们觉得自己善于做出正确的判断,而不会认为自己一些事,特别是大事的时候,我们的自尊心会受到威胁。我们会觉得坐立不安,如芒在背。
在这种情况下,我们有两个选择。第一是承认我们最初的判断是错误的,比如扪心自问是否应该全心全意地去相信一个无法实现其预言的邪教领袖,或是反思一下为什么萨达姆明明没有造成我们想象中的威胁,我们却还是打了一场伊拉克战争。
这种选择有着显而易见的难处,我们得接受一个事实,那就是我们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聪明。我们得被迫承认,自己有时会失误,甚至在关系重大的问题上铸成大错。
于是就有了第二种选择:否认错误。我们会对证据做出修改,会粉饰证据、搬弄证据,或者干脆彻底忽视证据。这样一来,我们就能自我安慰说自己一直是对的。我们一定能赢!我们没有被骗!哪有什么证据证明我们搞砸了?
那个邪教团体的成员对基奇形成了很大的依赖。他们辞去了工作,冒着家人的怒火,忍受着邻居的嘲讽去跟随基奇。在这种情况下,要让他们承认自己的错误,可不像承认在去超市的路上走错了路那么简单。他们的威信悬于一线,这让他们拼命说服自己,基奇如同她自称的那样,是个真正的导师。
可想而知,那时要离开基奇的房间是件多么羞耻的事。要承认自己把信任托付给了一个异想天开的怪人是多么痛苦。因此,他们不顾一切地想把这次失败解读为成功的伪装(可真是个很棒的伪装!),就好像很多共和党人选择忽视伊拉克没有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事实,不去面对真相一样。这两种心理机制都平息了内心冲突的感觉,让这些人安心地觉得自己还是聪明、理性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