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給我天堂，也給我地獄-蔡詩萍
通往天堂最短的距離，是戀愛；通往地獄最短的距離，還是戀愛。
怎樣，這話有智慧吧。你慧黠的笑笑，說，恐怕是悲情多過智慧呢！
也對。沒被愛情那扇多變窗口迎進屋內或擋在門外的人，確實很難理解，
到天堂與地獄的距離，竟然都這麼短這麼近。
我天生是無神論者，實在沒辦法相信天堂地獄之說。可是我從來不否認，
愛情的領地上，戀人會深信自己被上帝眷顧或遺棄。戀愛的人，必然陷入
複雜的矛盾情結，既堅定又脆弱，既理智又迷信，既自信滿滿又狐疑滿腹
，既雀躍異常又時陷憂愁，既心胸寬闊又猜忌連連；所有存在於人性中的
對立矛盾，你放心，要找證據，在戀人關係裡要多少有多少，比找恐龍蛋
容易多了。
有無天堂，有無地獄，爭論起來太費神，那是宗教家的事業。有沒有，是
一回事；天堂與地獄，象徵極樂與極苦之境，無論古今中外，應該都無爭
議。宗教的世界，上天堂下地獄，自有一套哲學觀或修行規範。愛情的世
界，上天堂下地獄，完全是主觀感受，判斷依據來自於戀人之間的互動，
你對我好，我就快樂一如置身天堂，你對我不好，我就悲苦彷若墬落地獄
。宗教的邏輯，上了天堂下了地獄，好像只能等待來世再翻身；愛情的邏
輯不然，天堂地獄之間，可在一夕拔高或驟墬，來來去去起起落落，戀人
也就體會了入天堂下地獄進天堂落地獄極苦極樂的悲喜。難怪戀人常發癲
，難怪戀人如瘋子。
匈牙利作曲家李斯特（ Franz Liszt）在一封情書裡，同時提到了天堂與
地獄的感受，他說，「天堂，地獄，一切事物，都跟妳息息相關，而且效
果加倍。、、、灰暗，無趣，處處受限的現實生活，不再能滿足我。我們
必須活在最極至的完滿、愛意與痛苦中。」戀人擁有對方，嚐到了愛情甜
美的汁液，對原來的生活軌道漸漸失去耐性，戀愛的人無法再回到過去自
己獨處的狀態，他們變得焦慮、不安，深恐現在的戀情不能持久。他們深
知戀愛的天堂與地獄，相隔不過一步之遙，對方一旦猶豫，一旦卻步，一
旦蹙眉鎖顏，自己就將被打落無底的深淵，那就是地獄。從愛，到不愛，
就是從天堂墬到地獄。
但愛情的主宰者，總算留下一點期待的空間。愛情，能把戀人從天堂打落
到地獄，當然也能從地獄一下子把人拉拔到天堂。墬落過愛情地獄的人，
稍稍有機會翻身，哪怕僅是戀人回眸時一道淺笑，馬上就快樂宛如天堂神
仙。
愛情的主宰者，為愛情留下這可高可低可起可落的空間，究竟是慈悲，還
是殘忍呢？我不知道，我只能說，在大起大落的愛情擺盪裡，戀人至少還
有機會掙扎，努力，永不放棄希望。
戀人之間最緊密的互動，最貼心的依賴，奧地利作曲家艾爾本‧柏格（
Alban Berg）詮釋得真貼切，「我所有的一切，甚至思想，無不取之於妳
。」戀人既然是自己存活的養分，自己既然寄養於這塊土壤之上，得之失
之，都關涉到生命的興榮或枯萎，戀人怎不有天壤之別的悲喜感慨呢？
戀人的天堂之境，說起來很玄，實則再簡單不過，戀情仍在，我仍是你念
茲在茲的唯一，你就給我置身天堂的幸福感；戀人的地獄之劫，說起來更
誇張，激情不再，我已不是你訴說衷情的對象，你就把我掃進地獄一般的
幽閉感。戀人的天堂與地獄說，完全不需要什麼神學解釋，對方集上帝、
撒旦的慈愛與殘酷於一身；愛情的路上，每個戀人都交錯著上帝與撒旦的
面孔，在愛與不愛之間，在有時愛有時不愛的策略運用間，我們既讓別人
快樂，也讓別人痛苦；同樣，別人也讓我們狂喜，讓我們狂悲。除非你不
戀愛，一戀愛，天堂與地獄，就離你的靈魂窗口，不過一步之遙。
地獄之苦，不足以逼戀人退卻。因為，愛情的地獄劫難，常常被戀人拿來
當成段考月考或期考，認為是通往愛情天堂的坎坷之路。於是談過戀愛的
人，多少都經歷過被當，重修，乃至退學的際遇，體驗過卑賤如流浪狗，
低下似寒夜孤星，委屈像被奸人陷害之忠臣，等等的受劫心情。他們不屈
不撓，始終等待黎明，他們會用埋在積雪下只剩頭顱還露出來的那張嘴說
，「這般折磨都熬過了，天堂還會遠嗎？」悲壯則悲壯矣，可惜，對有些
戀人，天堂的黎明，他們一輩子都等不到。 |
2011/6/22 14: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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