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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與被看——細讀《奧戈的幻覺世界》

最近一個月,本土電影《奧戈》正在全國各地公映。由於身在廣州,暫時還未有機會一睹為快。碰巧在朋友的幫忙下,找到了電影的原著小說——作家廖子馨的短篇小說《奧戈的幻覺世界》,細細讀來,覺得別有一層深意。

    奧戈是澳門土生葡人,他的父母是混血葡人,祖父是葡人,祖母是中國人,陰差陽錯地,他“混”出了亞洲人的臉孔,而他的四兄弟姐妹每一個都是葡人臉孔。看起來像中國人這一點使他混在葡人堆裡一直不自在,甚至受盡屈辱;他小時候遭葡國佬雞姦並被駡作“中國雜種”,周圍的同齡葡人都欺負他,他不適應里斯本的食物和女人,他遠離自己的祖母,這種不中不葡的矛盾扭結一直纏繞着他的心,他渴望自己的葡人身份得到認同。回歸之際,他在連番的尋根歷程中面對着去留的問題。奧戈的故事,也可以從主人公看與被看的微妙關係細細剖析。

    從外觀上看,奧戈擁有黝黑的皮膚和亞洲人的臉孔,於是,他的同族——葡國人,錯認他為“中國雜種”;他身邊的同齡人也覺得他格格不入,對他施加欺凌。他的中葡馬混血兒朋友若澤,皮膚白亮,歐州面孔,貌似譏諷地說:“你想能算是葡人的後代?”別人的疑問與否定就像一面哈哈鏡,奧戈急於砸碎它,然後擺出能照出自己葡人身份的鏡子。

    在小說中,奧戈的母親幾乎沒怎麼出場,廖子馨幾筆帶過:“她是葡人與馬來亞人結合的產物”,“是只會煮肉骨茶和咖喱的人”。奧戈的四兄弟姐妹也只以“是高山上雕塑的葡人臉孔”交待,再沒有別的叙述。而父親,只在祖母對奧戈表示關懷但奧戈不領情時,才及時現身責備奧戈。除了祖母,奧戈的家人在故事中戲份不多,廖子馨的輕描淡寫,似乎暗示,他們並沒有對奧戈尋找身份認同帶來幫助,更關鍵的人物應該是祖母。但是,父母兄弟姐妹這些有歐洲臉孔的家人團體,儼然一堵不可翻越的牆,默默阻拒奧戈的尋根信念,因為奧戈就是他們中的一員。祖父是葡人血統的源頭,奧戈一直敬之慕之;祖母是最有可能讓奧戈遺傳一張中國臉的“罪魁禍首”,奧戈一直避之冷落之。也許只有祖母才明白奧戈的處境,奧戈類中國人的長相與祖母中國人的身份,都是葡人圈中的異類。來到葡人圈子,祖母“再沒有回去華人中間”;“長大後的奧戈也不覺得祖母算得上葡人圈子裡的人”,“她極少出門,沒有甚麼朋友可以交往”。祖母比奧戈受到更多的排擠。“祖母過着似妾非妾的生活”,所以,祖母應該更明白身份得不到認同的難受之處。故事的一大衝突是,奧戈理解不了祖母,他長着中國臉卻否認跟中國人(祖母)有可以共享的情感。直到後來他才意識到自己一直喜歡廣東老火湯和臘味飯,但他依然覺得這種中國情結不眞實。

    奧戈看祖母的視角,與其他葡人看奧戈的視角有某種相似性。對比之下,奧戈的矛盾心態將觀看與幻覺的關係推向極致。奧戈是祖母的孫兒,祖母也疼他,他和她在血緣上和文化習慣上,都有一種叫“中國性”的東西,在這一點上,他們之間不應該鬧矛盾,特別是奧戈單方面產生的矛盾。奧戈與其他葡人都有葡人的血統,而且各人都不是純正的葡人,是混血兒,如此看來,他們都是同類,其他葡人卻本着自己有張歐洲臉孔而盛氣凌人。兩種衝突都是同類對同類的,都是一方對另一方的否定——祖父(可能包括葡人群體)欺負祖母,同齡葡人欺負奧戈,只是奧戈沒有體會到箇中的矛盾性,以及自己對祖母言行的矛盾性。

    當得不到葡人身份的認同時,奧戈的觀看態度顯得相當極端。他完全偏向葡方。即便他知道祖父對祖母做出有違道德的事,他對祖父還是有感情的,對祖母卻沒有。例如後來他找到身為葡人的證明時激動不已——“那麼歐洲的祖父和那麼亞洲的奧戈,鼻子卻長得一模一樣!高挺,豐實。”他因為有與祖父相似的鼻子而自豪,卻因為與祖母一樣長着中國臉而心生厭惡。祖父對祖母所做之事,是不理智之舉。多年以後,奧戈在葡萄牙對若澤興起色心,他在巴黎也對一名男妓作出魯莽行為——他在行為上竟然與祖父有相似的地方。他覺得祖母是“陌生的”,他“不知道她的事”,在同一個墳場,他“即使來拜祖父”,“也極少走下來在祖母墳前擺上一束鮮花”。

    小說的題目提到“幻覺世界”,廖子馨曾多次寫到奧戈產生幻覺,先是說與巴黎男妓的一夜是“一個充滿幻覺的夜晩”,然後說對若澤起色心是“荒唐而且敎人噁心的幻覺”,接着是巴黎鐵塔下的“幻覺”,最後說到祖母墳前的黃昏是“充滿幻覺的黃昏”,憶想起祖母以前待他好時又說“如果是眞的,我又怎麼會忘卻呢?一定是幻覺。”他接受不了自己與祖父一樣幹出不理智的行為,所以他想以“幻覺”來抹煞事實。他終於去到祖母墳前,終於想起祖母的好,但他又覺得是“幻覺”,因為他無法在中葡血統的身份中取得平衡。於是,結尾處,奧戈說,“我連自己的身份也無法定位,如幻。”
http://www.macaodaily.com/html/2009-12/16/content_404213.htm
    另外,廖子馨加揷了奧戈與公務員同事學普通話的情節,其中敎普通話的女老師說過,“我經常聽到一些土生很自然的說起家裡的父親或母親、祖父或祖母是中國人;但你們好像不會說:我也是中國人。”這句話就正正道明了奧戈多年以來在思索身份問題時的誤區,或者說矛盾。這些矛盾反映在奧戈用來掩飾事實的“幻覺”上,而“幻覺”又可以從別人看奧戈,奧戈從別人的視角看自己,奧戈如何看祖父祖母等一系列看與被看的關係中梳理。

    在不久之後電影《奧戈》就會放映,電影改編可能又會為大衆提供更多解讀的可能。無論如何,奧戈的故事是澳門文學走出澳門的一大步子,希望它能得到更多關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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