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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創作品] 十架恩仇未了情 -修訂版 ver. 15.4

第一回      大秦景教流行中國碑

唐代劉長卿詩云:
日暮蒼山遠,天寒白屋貧。
柴門聞犬吠,風雪夜歸人。

唐德宗建中二年,長安城外一條小村莊,片片鵝毛雪從天上飄飄下降,漫天白茫茫,幾戶人家的炊煙剛散,正是詩中光景。

小柴扉內,老石匠手拿鑿子,正用心地一下一下的在石碑上刻字,眼見油燈的蕊將盡了,一個淡妝素裹、温婉秀雅的少女忙添油加蕊,一邊道:「爹,師哥去了這般久,怎麼還不回來?」

老石匠聞言微有不悅:「今早有鄰人來報說他娘親抱恙,我著他回家看望去了。妳也不要常把他掛在口邊了,三年來我已看透這傢伙其實根本無心學藝,拜我門下只因為對妳有非份之想。此人生性輕薄浮滑,是個無行浪子,若然再不悔過,我打算下月叫他以後不要再來了。」

「爹!不要嘛!」少女急了:「再給一些時日,我一定會將他調教好的….」「妳教他的四書五經,他聽得進去嗎?我冷眼旁觀,他不過是借機親近妳,妳講課時,他一對色迷迷的眼睛對妳上下打量,我看著心頭就有氣!」

「爹,你再給他一次機會好不好?」少女急得哭了:「師哥有時是貧嘴貧舌,以致令您對他偏見,我答應您一定會全力教導他,不再讓他偷懶。他跟您學武藝,近來也有一點進步吧?」

「哼,進步?我給他一次最後機會,我將一套刀法融入這碑文之中讓他看,倘若他不能說出我刀法精髓的其中兩成,我就要他走路。」「你不是說客人一會兒就來提貨嗎?他怎麼看啊?」

「這石碑會安放在長安城內大秦寺,離他家也不很遠,他要看,隨時可以去看。」
少女又問:「長安大秦寺在哪?怎麼沒聽說過?」

「妳去恩寺比到長安城還要多,它就在十字街東北角的義寧坊,妳小時候不是最喜歡去那家書店嗎?那是居德坊,就是在大秦寺附近(注1)。大秦寺即是從前的波斯胡寺,後又改十字寺、羅馬寺,改了幾次名稱,妳近來少在城內走動,是以不知。」

少女仍纏著老石匠問這石碑的事,想套多些話幫助師哥領悟碑文書法中的刀法精髓:「爹,咱們一向多刻墓碑,少刻豐碑,這個『大秦景教流行中國碑』的『大秦』是在西域嗎?「景教」又是甚麼教?」(注2)



(注1) 長安大秦寺地址:【兩京新記】:義寧坊,十字街之東北,波斯胡寺,次南曰居德坊
(注2) 景教 -  唐代三夷教之一,傳入中國的基督教支派, 有《大秦景教流行中國碑》傳世

http://www.nlc.gov.cn/newhxjy/wjsy/zg/zgdq/201109/P020110922626982739914.pdf

http://baike.baidu.com/view/298962.htm
http://www.hkedcity.net/project/newasia/resources/tjk/index.phtml?fname=T54/2144_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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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付教徒三式: 不主動、 不抗拒、 不負責!

「曾聽你師伯抽刀斷水說過,大秦乃是西域極西處一大國,文治武功不亞於咱們大唐。那景教究竟是什麼教就不知道了,想來也是跟祆教、摩尼教差不多的波斯教吧?下次得見師兄還要多請教,他長年雲游四方,見識可比我老石匠多了。慈恩寺的佛經沒有提過大秦景教嗎?」

小姑娘道:「佛經也沒有說過大秦。說起師伯,我記得只在五、六歲時見過他,為何師伯的外號叫『抽刀斷水』,正是先皇時大文豪李太白的一首詩作?」「這外號嗎?固然是說你師伯刀法如神,一抽刀,長江亦為之斷流,一方面也真是李太白將此外號贈予他的。李太白當年仗劍游俠,與你師伯併肩闖江湖,留下佳話不少。」石匠一邊跟女兒閒話,手卻一直沒停過半刻,每字一氣呵成。

四更時分,石匠正刻著「鏡觀物色。六合昭蘇」一句,將近刻成了。忽見他擡頭側耳,微一動容,對女兒道:「紗蓮,貴客已到村口啦,看咱家還有茶葉沒有,趕快燒水奉客。」



果然,水剛燒好,門外已站著一十二名胡僧,玄衣斗蓬,胸前掛十字為記,高鼻深目、黝黑卷髮。為首一人唱個喏,一口漢語倒還說得流利:「是羅石匠麼?景教十二護法奉家師命到訪。」羅石匠父女還禮,問過法號:「貧僧乃長安大秦寺景凈法王座下寶靈。」原來教內僧眾每慣於用經書中人命名,這寳靈便是經中其中一個同修。寶靈從懷中取出一張紙,上面寫著好些不知什麼文字,然後說道:「碑文差不多刻好了嗎?敝上還有一段波斯文字,請師傅刻於碑文下方。」

羅石匠道:「波斯文字,老兒實在不識,只能照著樣子刻。小女倒是懂得一些梵文。常為慈恩寺校對三藏法師從天竺求得的佛典譯本。」眾僧聳然動容:「原來姑娘有此能耐,失敬失敬。」羅紗蓮襝衽回禮;寶靈道:「太宗皇帝時,本教鎮國大法王阿羅本亦從波斯帶了本教經卷來中土,至今漢譯未全;事因我等雖習漢語,然表之於文章,每形生澀。但中土何人識得波斯文,能譯本教經典,不知姑娘可否代為推薦?」羅紗蓮道:「小女子幼時隨家父飄泊江湖,得見家父世交少林寺住持方丈。寺中有天竺神僧通曉西域各國文字,家父跟方丈奕棋論武之際,神僧便教我西域文字,原只是打發時日,想不到日子有功,倒是學會了好些西域文,波斯文嘛,也還懂得一些。」寶靈喜形於色:「那請姑娘翻譯如何?」

羅紗蓮搖手道:「小女子曾聽天竺神僧言道,大凡譯寫經典,必對教理有所領悟。須知下筆之際,倘有亳釐之差,恐成千里之謬,誤盡蒼生,不可不察。一者,我對貴教教理一竅不通,下筆不免有所偏差;二者,信女一心歸於我佛,本來曾有出家之想,只因遇著我師哥….這才….沒有….」說罷雙頰緋紅,羞答答的低下頭來。

豈料寳靈哈哈一笑:「這個還不容易,你破門轉投我教,不就行了?教理嘛,本教教理,迂廻中自見梗直,梗直中又似見矛盾,似矛盾但終能自圓其說,其樂無窮。至於妳師哥這一節嘛,看妳長得如此標緻的花容月貌,剃了光頭可有多難看啊?但要妳師哥亦投於我教,你們小倆口子才可成天作之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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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紗蓮聽他讚自己美貌,嫣然一笑:「他這個人哪,甚麼都不相信,連孔夫子的話也不怎麼放在心上。」一邊說著,一邊給十二位景教僧人奉茶:「鄉居陋室,只得一些粗茶,請大師見諒。是了,剛才大師言道,要我師哥也投貴教,然後我們才可.....結褵,這又是怎麼一回事?」寳靈樂得有人問教義於他,喜孜孜地講解:「這是咱們景教教義歌訣中之一句,除了至為要緊的十誡外,尚有一些戒律須信眾嚴守,這句是:『一軛定嫁娶,孤男配獨女』意謂本教教徒須互為婚嫁,切不可匹配於教外之人,一夫只娶一妻,不可多收姬妾。」羅紗蓮道:「貴教這戒律雖好,我們女兒家誰不盼望夫君只一心向著自己,但我看他平日言行,以他這樣的品性,我不敢太奢望......」說著,眼眶兒一紅,輕輕的嘆了口氣。

寶靈續道:「這些景教教理嘛,一時三刻也說不得許多,但求姑娘改投我教,為我教翻譯經文,自可得我教天尊護庇,終成好事。」他見羅紗蓮沒答應為景教譯經,他心中便另作主意,又問:「先生近來生意還好吧?我們這個碑字數頗多,立碑日子又近,所以雖是春節,我寧付三倍工錢,要先生趕工。沒耽擱了其他客人的石碑吧?」羅石匠應他:「沒有沒有,新春是沒有人立墓碑的,所以老漢甚為清閒。這幾天都沒客人來過。」寶靈似乎仍不放心:「但今日初五,很多親友上門拜年吧?」
「老漢不想再涉江湖人事了,住在此處,其實算是隱居,小女又好靜,所以都沒外人拜年。」

寶靈又道:「真巧啊,我都忘了告訴你,在立碑大典之前,最好不要讓外人看到碑文。」羅石匠便說:「大師請放心,今天整天都沒有人進來過,我徒兒今早一到,還未進屋我就要他在前院練功,後來他有個鄰居來找,也只在屋外說話,現今二人都回家了。」寶靈這才點頭:「這樣我就放心了。」轉過身去,一手從懐中摸出一個瓷瓶,另一手把指環放在茶中蘸了一蘸,接著喝下,其他胡僧見狀即會意,馬上照辦;寶靈打開瓷瓶,羅石匠父女馬上倒下,軟癱在地。

這種西域迷藥,是施放之人自己預先喝了解藥,無色無味,為中原武林前所未見。所以羅石匠雖是江湖人物,亦全然不察,輕易著了道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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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史書所載,軒轅黃帝元妃嫘祖教民育蠶以製絲,自此國人以養蠶供衣,無數中國人賴以維生。自得博望侯張騫鑿空西域之路,從漢代起近千年來各國爭相競購中國絲綢,由長安出口波斯,再運往歐洲;即後世所謂「絲綢之路」。大秦羅馬帝國貴族瘋狂購買絲絹,致使黃金大量外流,甚至令羅馬元老院一度敕令禁絲。

羅紗蓮口中的「師哥」,姓沙,單名一個文字,家中便是以養蠶抽絲營生。沙家居於長安八水之一的滻水之濱。沙文幼年喪父,其母雖屬孤寡,靠著祖上遺下家業,總算有小康之象,不愁衣食。

沙文本天生有點小聰明,可惜好騖高遠,玩世不恭而疏於砥志行;他師父沒有說錯,此人確是有點輕薄浮滑,而且好行小慧。但他投在羅石匠門下,倒也不全是為了親近羅紗蓮。自武周聖神皇后開武科舉,為布衣郎晉身仕途門逕,羅石匠本是郭子儀老令公麾下戰將,因傷退役,看破世情,淡泊名利,只與獨女相依為命,以刻碑營生。沙文跟羅石匠學武功,亦因仰慕他身經百戰,希望學到他的本領,可以圖個功名光宗耀祖。他十四歲拜師,與紗蓮師妹日夕相對,憑他的花言巧語、逢迎諂媚,終於討得師妹傾心。

沙文見紗蓮雅好文學,為投其所好,亦附庸風雅,兩人常談詩論文,丹青書法。老父看在眼裡,雖然氣在心頭,亦無可奈何。說「以後不用再來」乃是氣話,實情是想激勵沙文早日迷途知返;既然愛女對他鍾情,為人父者只好盡力悉心調教,盼望他有日覺悟。既然他好書法,便以刀法融入碑文之中,盼他觀賞之際有所領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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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石匠知道沙文雖然品行十分不堪,但三分孝心仍是有的;鄰人來報說沙文母親抱病,便著他速速回家看望。沙文與鄰居史諦勳快步趕回,入城時已近黃昏,急忙先去找了個郎中一起回家探看。只見母親卧在牀上,郎中問病切脈,開了藥方煎藥。病榻中一口一口的餵娘親服下,老人家漸沉沉睡去,沙文服侍在旁,東方漸白。沙文這才看見,離家數月學藝,娘親牀頭牆上掛了一件物事,此物呈十字形,串在一串珠子上,有點象和尚念經用的念珠兒,說不出的古怪。

沙母醒來,見兒子侍立在則,好生欣慰。沙文見母親稍有好轉,便問:「娘,這個十字掛在牀頭怪怪的,是甚麼東西呀?」沙母道:「此乃向高僧請來的鎮宅保平安符。」「甚麼高僧啦?我長這麼大倒未曾見過有僧人用這種古裡古怪符咒的,我還以為是師妹房中掛著的菩蕯像,胸口上那卍字漏寫了幾劃。」沙母叱道:「小孩子切莫亂說!這些是大秦國來的高僧,跟咱們中土信奉的可是不同的菩蕯,他們信的才是真神,咱們信的菩薩原來是假的。」「此話怎講?」「他們大秦高僧,按手祈禱,無病不癒。聽說,睿宗先帝長子的病就是大秦僧治好的(注3)。只是近年才派善信四出為咱們尋常百姓懸壺濟世、驅邪治鬼。景教高僧可比三清觀的道士靈驗多了。他們經卷中明言:雅五‧十四有疾者可使教會長老奉無元真主名以油抹之並禱告,無疾不癒。和尚道士們卻沒有這一套。」沙文又奇道:「抹油在那裡呀?啊!我知道了,一定是不靈驗就腳底抹油。」氣得沙母連連咳嗽了好一會,沙文只好又慢慢的為娘親撫背。

「兒啊!你從小就口沒遮攔,都怪你爹死得早,我忙於生計,疏於管教。」說著,憐惜地輕摸著沙文的頭,彷彿他還是五、六歲的模樣。沙文問她怎麼起病的,沙母道:「想是因浸禮受涼了。」沙文正要再問甚麼浸禮,門外有人叫道:「沙大娘子,我們為你禱告來啦。」沙母著沙文出去迎接。只見一眾女子,擾擾攘攘的進得房來,不久圍圈而坐,口中唸唸有辭的禱告起來,至令沙文難受的是她們禱告口齒並不伶俐,一句三頓,不知是否他們這個教沒有禱文定制,要信徒自己臨時自創禱文,一旦由才學不濟的信徒領禱,麻煩便來了,有時頓了好半天才想出一句來,不外乎甚麼「主啊!求你保守沙大娘子.......早占....」環顧一下四周,眾人卻面面相覷,無人提點於她,沙文終忍不住,沒好氣的道:「是早占勿藥。」這才轉憂為喜:「對對!是早占勿藥,還是這位小秀才行。」好不容易等到她們祈禱完畢,卻又不知為何要加一句:「阿悶」。沙文心道:「本來就是很悶,原來她們倒是知道的。」其實沙文也並不太了解這個教,定制禱文原是有的,有些信徒凡遇有禱告便爭著領禱,但自以為要彰顯一下領導之才,故意不用定制禱文,豈料又不能出口成章,那就最容易出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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祈禱既畢,只聽得沙母道:「多虧眾位姊妹為老身禱告於無元真主,我果然已經好了!」說著,就要下牀行走。沙文道:「娘,昨夜餵你服那帖藥,郎中先生就是說要過隔晚才會見效,吩咐我務必晚上要照看於你,那裡會是因為禱告無元真主呢?難道那二両銀子診金是白花的麼?」沙母輕輕的在沙文頭上打了一下:「這祈禱之事,最是講究天人感應,非自身原是不能察覺,豈容你小孩子妄斷?你若是不捨得二両診金,他日為娘有甚病痛,你儘管到大秦寺請僧人、姊妹來替我禱告都行,不花你一文錢。」沙文那裡答得上口?

剛才那姊妹生怕他們母子鬧僵了,打圓場道:「我說呀,沙大娘子,令公子是不識咱們景教,你帶他來大秦寺讓法王點化於他,自會歸信。反正不知何故,咱們景教總是入教的信女多而善男少,好不容易找到一個男的入教,但不是呆頭獃腦便是獐眉鼠目;偏生本教中人婚配又一定要夫妻雙雙信教才行,姊妹們找婆家還真著實頭疼;令公子一表人才,如入我教,嘻嘻…..未出閣的姊妹們準教眉花眼笑呢!」弄得沙文哭笑不得。她又續道:「是了,沙大娘子,今後咱們不再叫你沙大娘子啦。」沙文母子奇道:「怎麼啦?」「大法王已賜下了你的聖名,好像是叫…..徐淚灑。下一堂的七日薦(注4),法王當會親作制誥宣示。」

沙母道:「聖名是甚麼呢?我才剛剛受浸,敢情便是因此著涼了,病了幾天沒有讀經,很多教理尚不明白,望好姊妹指點一二。」「是這樣的,經上記著說,生徒投於景尊大聖子彌施訶門下,景尊贈其聖名。可三‧十七,復將西庇太之子雅各及其兄弟約翰二人起名半尼其,意為雷震子也。所以,入教信徒遂有「賜聖名」。沙文一心幫忙解釋:「這個我也曉得!好比和尚、道士出家後都有法號、道號,只不過不會用甚麼『淚灑』此等兆頭不佳作為名號的;我師父與少林住持交好,少林住持的法號就是澄浪禪師,崑崙山上清觀掌門無神子道長、咱們武林中人拜師學藝,有時師父也要門人依輩份改名,峨嵋派大弟子……。」沙母又怒道:「你小孩子不懂就不要胡言亂語,此乃西域音譯聖名哪。怎可拿此等佛道跟景尊相比?你以為你如今長大了,練過幾式三腳貓功夫,為娘便不會請出家法麽?好啦,姊妹們也待久了,便請早回。」生怕沙文又不知會說出甚麼言語開罪她們。
(注3)【舊唐書‧列傳四十五】二十八年冬,憲寢疾,上令中使送醫藥及珍膳,相望於路,僧崇一療憲稍瘳,上大悅,特賜緋袍魚袋,以賞異崇一。
(注4)【大秦景教流行中國碑】:七日一薦,即每星期一次的主日崇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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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辭之際,姊妹又道:「對了,本教教規歌訣『逢十抽一捐,碱眼駱駝穿』,你知道吧?」「知道知道,但這個月老身已經供奉啦。」「還有一節,法王道,月內將在各省興辦私塾學堂,於作育英才之際,兼可宏揚我教;亦籌謀開設醫館濟世。不知大娘子方便捐獻多少?」沙母便叫沙文取紋銀五十両進貢。沙文待有嘀咕,但先前已吃了兩記悶棍,只能從命到賬房支取,不敢再說甚麼了。

沙文見娘親已然好轉,便著史諦勳幫忙照看,特地取了一匹上好絲綢送給羅紗蓮,拜別娘親回去師父處了。

從鎮上到師父家,約有半天腳程。入到前院,又已是日落西山了;還道羅紗蓮會弄好晚膳等著自己;但是屋中卻是空盪盪的,不見了師父父女;只有桌上、几上放著十數只茶碗,微覺奇怪,羅紗蓮極是愛雅潔,絕不會不收拾盤碗便行外出。他四下察看,昨夜下的一場雪可大了,先前的足印盡被掩蓋,現今只見自己一路前來的足蹟,再走遠些,邊走邊叫著「師父,師妹!」又去問問鄰舍,奈何鄉村人人早睡,不似長安人夜夜笙歌,一點頭緒都問不出來。

沙文有些不知所措,心道敢情師父師妹有甚急事,故而匆匆外出吧?只好點起油燈,邊看書,邊等著,但昨晚一夜未睡,也倦極了,不覺伏案沉沉睡去。

過了一夜,雞鳴破曉,還是不見他們回來,沙文有點著慌了。再去找鄰人問個明白,但鄉村地方,屋子相隔少說也有數十丈,偏生鄰屋住的老夫婦耳朵又不靈光,即使前天晚上有異聲也聽不到。

這時他又想道,若是師父父女急事外出,也不會不留下片言隻字,但屋子沒多大,當眼處都看過了。欲待好好整理一下思緒,卻是心亂如麻,只在附近亂走,大聲喊著:「師父,紗蓮師妹!」漫山遍野一片白皚皚,那裡有半點人影?沙文的臉色,也差不多跟雪一般白了。

晌午時分,他回到屋內,望著四壁發呆,一個念頭從心底冒起,他不敢想,但又不能不想:「該不會是師父和紗蓮師妹失踪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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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住的對自己說,要鎮定下來,才可審度情勢,儘管心中怦怦亂跳,總算決定第一步是要仔細察看屋內各處有沒有留下甚麽線索。先進到羅紗蓮房中,只見一件羊皮襖子,整整齊齊的掛在牀邊。師妹持家甚是省儉,就只有這麼一件冬衣,自己好幾次要命人給她度身,造一件錦緞棉袍,都被她罵說胡亂花費,說甚麼也不肯;像這種大冷天,她決不會不穿著這襖子外出,她….她會不會是遭到甚麼不測了呢?他又想到,師妹向來身子不大好,師娘生她之時難產,師父說她先天不足,不能練功夫,她不能像練過內功的人可以運功禦寒;像這樣的雪天,師妹,你此刻冷嗎?想到此處,心上一酸,眼前一陣糢糊,淚水幾乎要掉下來了。
沙文用袖子一抹,抖擻精神再去看看來客留下的茶碗;一數之下,共十四碗茶。其中一碗,白色瓷邊之上有淡淡微紅,抹了一下,放在鼻子嗅嗅,當是上月買給羅紗蓮那盒口脂無疑。(注5)羅紗蓮平日少用脂粉,但因體弱,唇上血色略淡,薄薄施一點口脂,由色澤看,認得是上個月買給她的那一盒,現時仍在她房中篋簏內,由此可斷定,這碗茶是她的。

總算找到了一點頭緒,若是師父也有喝茶,來客便是有一十二人。沙文漸漸愈加定心,再強攝心神,回想前兩天發生過甚麽不尋常之事:「記得有一塊大石碑運來,高八尺餘,比平日師父雕刻的墓碑高逾倍。」步向師父刻石的角落,但此刻石碑已不見了。一些雜物之中混著一塊破布,掀起一看,赫然見到小白躺在地上,一動不動,不知是死是活。

小白,是他和羅紗蓮一起收養的一只小狗。半年前,二人在小溪邊漫步,羅紗蓮見牠被人遺棄,著實可憐,便餵了些乾糧,後來見牠乖巧,便索性收養了。沙文抱起小白,還有氣息,只是怎樣也弄不醒牠,在厨房水缸中取了些水潑牠,潑了好幾次,直到水缸的水用盡了,也是不行。「看情形,像是史諦勳的公門朋友們說的,被人下了蒙汗藥的樣子。」

「是被人下了迷藥!」沙文猛然頓悟。欲待救治,卻無從入手,想帶牠去找個郎中看看。

「小白睡了整整一天多,沒有吃過東西,但總要喝點水吧?師妹最疼愛牠了,千萬不要未等到見郎中先生就先渴死了。」水缸已然沒水,隨手拿起其中一個几上的茶碗,內中還有半杯剩茶,便張開小白的口灌了下去。說也奇怪,剛一沾唇,小白就馬上醒轉了。「難道這茶就是解藥嗎?」沙文忖道:「果然是的話,師妹那碗茶就不會有解藥。」可惜卻不能再印證了。他決定再找一下別的綫索,翻看厨房灶下時,找到幾隻老鼠也昏睡在那裡,就用羅紗蓮茶碗的茶餵一隻試試,沒有醒過來,再用几上茶碗,一餵就醒來了,一連三隻皆是如此,至此再無疑惑,那些茶就是解藥,師父父女是被人用藥迷倒的。近刻石工場几子上的茶碗應該就是師父的,不用再試了。但既然有解藥,有件事卻不妨再印證一下,他招手叫小白來,又餵牠喝一點羅紗蓮碗中的茶,小白喝畢卻是搖著尾巴團團轉,並沒有昏過去。他又證實了迷藥並非落在茶中。至此,沙文知道這些有解藥的茶是要緊的線索,找個瓶子來倒了一些進去,心想日後可能找個郎中問明這是什麼蒙汗藥的解藥。
忙了半天,望望窗外,一片金光斜影綠苔,微有回暖之像。門外積雪稍溶了一些,露出雪下泥土,隱隱現出兩道車轍。用手指一探,竟深盈三寸餘,估計就是運走那石碑的車輪印。雖則未可斷言石碑跟二人失踪必有干係,但此是眼下唯一找尋師父和師妹的端緒了。甚麼人如此狠心,將我只穿單衣的師妹拉了出去啊?

小白汪汪的叫了幾聲,在紗蓮房中走進走出,團團亂轉,提挈了沙文,狗的鼻子至為靈敏,便將小白抱去嗅一嗅羅紗蓮的皮襖,小白也真通人性,似乎馬上明白沙文想幹什麼,一下地便衝出門,順著車轍向南直奔。
走了十六、七里,來到渭水岸邊,再過去便是渭橋,交通頻繁,輪印往來交錯,不復辨認。而且不知道是否因路人眾多,體味雜亂,小白只在水邊汪汪亂叫,不肯再前行。蹤蹟既沒了,無法再追下去,沙文茫然若失,呆站在路旁,也顧不得行人的詫異目光,怔怔的流下淚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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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5)古代唇膏以胭脂混和油脂製成,稱為口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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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文猜錯了,不是小白的鼻子不靈,而是寶靈一行人兵分二路,運送石碑的馬車過橋,但寶靈及另一僧人則押送羅公子父女取水道,沿渭水入灃水,南下至秦嶺。故此就在水邊失了氣味。

終南山位處長安以南百多里的秦嶺,北臨渭水,東望驪山;萬壑清風鳴綠瓦,幾樹蒼松帶晚霞。貞觀十四年,亦即文成公主嫁入拉薩的一年,太宗皇帝詔准景教僧人於此建大秦寺,寺內聳立著一座七層樓閣高塔,是為「大秦寺塔」。(注6)



終南山大秦寺塔


塔上頂層內,羅紗蓮醒來時,朦朣中見寶靈坐在跟前,而自己則披麻戴孝,一身縞素坐在椅子上。她想,莫非父親恐怕已遭毒手?當即顫聲問:「你…….你把我爹怎樣了?」寶靈只嘿嘿冷笑道:「你一身喪服,還用問麽?」羅紗蓮邊哭邊問:「咱父女有何開罪於你,你要害我爹爹性命?」寶靈道:「先前本座好言相求,若妳爽快答允為我教譯經,我自會以禮相待,但你偏偏敬酒不吃吃罸酒,自招其禍,怪得誰來?」羅紗蓮哭道:「那也是小女子開罪大師,與我爹何干?若我爹還在,尚可指望我給你譯經,如今爹爹都被你害死了,我還會給你譯經嗎?至多也不過一死而已。」寶靈縱聲笑道:「然則若你爹還在,羅姑娘就受我要脅了嗎?」說著,急步轉了七圈,向窗子發出一聲大吼,兩扇窗門應聲而開。寶靈問道道:「我這功夫,比之於少林派何如?」羅紗蓮道:「你休想迫我,你這功夫嘛,原也算厲害,但不要說少林方丈澄浪禪師的獅吼功,就是比之於達摩院的幾位護法,也頗有不如。」羅紗蓮只是故意損他一下,其實她也看出寶靈的功力跟達摩院護法僧人當在伯仲之間。

寶靈連連冷笑:「小小年紀大言炎炎,我這功夫名喚「七轉塌城功」,當年眾多高手繞城七日,功力一旦發放,耶利歌城牆如累卵崩塌,這就是由此傳承出來的功夫。這小窗户嘛,自然不須轉七日之久,但要對付他嗎,就綽綽有餘了,你望望下面罷。」

只見羅石匠雙手伸開雙手,雙腳合攏,被釘在一個架子之上,成十字之形;但並未身亡。羅紗蓮見老父未死,又驚又喜,高聲叫爹,羅石匠望上來,亦大聲叫罵:「惡僧快放了我女兒!」

寶靈道:「我再問妳一次,妳說妳爹還在就會為我教譯經,妳爹既然在此,妳就要譯經了,是不是?」羅石匠卻在塔下大罵:「紗蓮莫要受他要脅….」寶靈大怒,向塔下豎起二指作剪刀狀,下面的景教僧即趁羅石匠張口大叫,將他的舌頭拔出來一刀割下,隨即點穴止血,以免他流血身亡。

紗蓮見狀大驚,又要開口,寶靈已搶先喝道:「妳再罵,我又再看看妳爹身上還有什麼可以割。」紗蓮不敢作聲了,只不住地哭。寶靈反而哈哈笑道:「我讓妳先嘗戴孝的滋味,失而復得,當更為珍愛。豈料妳毫不領會本座苦心。這身孝服要何時再穿上,就要看你啦。聞說你們中原人士有咬舌自戕之法。為防止一著,故而割了他舌頭。呵呵。」羅紗蓮只好屈服:「我答應你譯經,你不會再為難我爹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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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6)大秦寺塔是現今中國尚存最早的基督教建築物,位於終南山北麓。宋元年間重陽真人王重陽在終南山創「全真教」,但不知重陽祖師、全真七子、尹志平等人有否上大秦塔一遊。
塔內有【約拿書】、耶穌降生圖。蘇東坡亦曾到此一遊並作詩讚之:【蘇東坡全集‧大秦寺】晃蕩平川盡,坡陀翠麓橫。忽逢孤塔迥,獨向亂山明。信足幽尋遠,臨風卻立驚。原田浩如海,滾滾盡東傾

以前終南山不但有大秦寺塔,還有大秦寺院,清嘉慶年間寺院為白蓮教所毁,只有寺塔倖存。現時大秦寺塔屬國家重點保護文物。
http://zh.wikipedia.org/wiki/%E5%A4%A7%E7%A7%A6%E5%AF%BA%E5%A1%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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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付教徒三式: 不主動、 不抗拒、 不負責!

寶靈揮手示意叫人放羅公子下來押走,續道:「本座也是迫不得已呀,你先前不是說不懂本教教理嗎?這十架之刑,就是好叫你知道,本教彌施訶本尊大聖子移鼠(注7)代天下人所受身死之苦。」羅紗蓮道:「那我現下知道了,你就放了他老人家罷。」

「那有這麼容易?我告訴你,令尊嘛,會囚在另一處隱密所在,你要逃走的話,即便逃脫也救不了他,我一知道你逃走,第一件事便是喀嚓一刀,倒會讓他死得痛快。還有一節,你乖乖譯經,我們便只每天將他鞭打一頓。」羅紗蓮怒道:「那有這樣的道理?我答應你譯經就是了,還每天打我爹幹嗎?」「嘿嘿,放心,鞭打也有下手輕重之分,你譯得好,就只輕輕的打。但要譯得好嘛,當然要對本教的來龍去脈有所知曉了,還有本教創教經過,亦須為你解說,你要聽嗎?」羅紗蓮無可奈何地點點頭。

寶靈突然一轉話題:「你倒說說,世界是如何生成的?」

羅紗蓮半閉目答:「文殊師利言,天子,第一義諦不可言說,何以故,不可言說,何以故,不可喻不可說不可名,是名第一義諦。」寶靈怒道:「那說了有如沒說,成甚麼話?」羅紗蓮點頭:「大師參悟了。本來就是爾時十方無量世界不可說不可說皆不可說嘛。」寶靈打斷她道:「既不可說,不如不說。」羅紗蓮道:「我本來就是不想說的,是大師要我說的嘛。若然一定要說,也可以說『天地渾沌如雞子,盤古生在其中,萬八千歲,天地開闢,陽清為天,陰濁為地。』」

寶靈哼了一聲:「我問你,就是好叫姑娘知道,天竺有天竺的說法,大唐又有大唐的說法,我問姑娘孰真孰假,恐怕你也說不上來吧?」羅紗蓮只默不作聲,任他說法了。寶靈道:「那又何妨聽聽本教大義,再作道理,亦可免於偏聽。你爹刻碑時,你一直在旁,碑文中『經留廿七部』這句,你也看到了吧?實則本教經典,分上、下兩冊,這二十七卷經是下冊,稱為『新約』,還有上冊四十八卷『舊約』(注8),可惜本教鎮國大法王阿羅本未曾譯出來,息勞歸主了。這舊約源自希伯來經書,當中便有記載無元真主阿羅訶分氣水之上下、劃天地之晨昏,即你們中土所謂之『開天闢地』。箇中奧妙,你邊譯邊看,自能領會。」

「無元真主起先造一男一女,豈料二人其後罪犯吃果子……..」羅紗蓮奇道:「怎地吃果子也有罪?」寶靈道:「你先聽別問,二人罪犯彌天,其後裔,即天下人皆受株連,及後大聖子降世為人,又亭午升真,自此凡人信之得救。」饒是羅紗蓮正五內如焚,亦不禁暗暗好笑。又打斷寳靈:「還他一個果子就是了,咱們王母娘娘的蟠桃多著哩!」寳靈瞪她一眼續道:「西域大秦國本像你們中土一樣供奉多神,由是大秦國盛極轉衰,朝綱不振,歷三百載後,於中土東晉年間大秦國出一明主,號君士坦丁大帝,遷都君士坦丁堡,創立東羅馬帝國。本教創教大法王聶斯脫里(注9)原為君士坦丁堡牧首,及後因教理之辯,不見容於亞歷山大教宗區利羅(注10),於以弗所會議後捨牧首之職,自立門戶,是為聶斯脫里派。聶派教壇設於波斯,貞觀九年,本教大法王阿羅本為救度大唐百姓,帶經書入長安,太宗皇帝聽過大法王說法後亦說『詳其教旨,玄妙無為;觀其元宗,生成立要。詞無繁說,理有忘筌;濟物利人,宜行天下』,這些碑上文字你都見過了。(注11)

所以太宗皇帝詔命本教建寺宏法。起先本教多效力於宮廷內傳福音,但大唐百姓仍多妄聽佛教僧人,到武后時,她又受佛教迷惑,對本教多有誤解,所以近年本教便到民間扶貧救病,招攬多些百姓歸信,這事碑文上也是有說的:『備諸五旬,餒者來而飫之,寒者來而衣之,病者療而起之,死者葬而安之』。本教以十字為記,是因大聖子死於其上贖盡天下罪,這十字架嘛,你也剛見識過了。而本教以『景』為名,是取其『明』之意:碑上說的『明明景教』,就是本教漢名的由來。」

羅紗蓮忍不住冷笑道:「憑你也配這個『明』字?少林寺、慈恩寺的有道高僧我見過不少,倒是未曾見過如你這般『明』的。」寶靈陰笑道:「姑娘要跟本座抬槓,也不過是報在令尊皮肉上罷了。還有,你不是說你有個師哥嗎?他姓甚名誰?」羅紗蓮聽他還要找師哥,登時臉色發青,一咬牙道:「你……..你殺了我們父女罷,我死也不說!」寶靈心道:「反正小妮子已答應譯經,迫得她狗急跳牆反會旁生枝節。為防萬一,這個師哥是要殺的,但要查此人身份,倒也未必一定要靠她說出來。」於是哈哈一笑:「諒這小子也沒有能耐查到我們頭上,若然他落到我手上,反倒更好呢,瞧你這副著緊的模樣,捉住了他,可會比捉住羅老頭更容易叫你聽話囉。」

羅紗蓮心中暗自盤算,希望沙文找到線索…..但寶靈像是看透她的心思,從袖中拿出一本冊子:「妳以為他會找著這本東西嗎?哈哈哈,本座怎能如此疏忽?告訴妳吧,只有我們找出他來殺掉,他是找不到妳的了。」

一見冊子,紗蓮心死了:「求你….不要害我師哥,我願….我願….替貴教譯經了。」

「嘿嘿,願了嗎?譯經倒地不用馬上開始,你先熟讀已譯的二十七部新約,再開始譯舊約。」羅紗蓮問道:「那……貴教的舊約有多長呢?要翻譯多久?」寶靈拂袖道:「我怎麽知道要譯多久,少說也要十年八載吧,別以為馬馬虎虎就可譯快些,你逃不過我的法眼!今後你每日起居自有本教姊妹照看,你要有甚異動,先想想令尊和師哥罷。」說著,揚長大笑而去。

羅紗蓮想到今後孤苦,不知要被囚到何年何月,又想到師哥,她的一顆心就像沉落塔底,被大秦塔重重的壓在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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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7)彌施訶本尊大聖子移鼠–景教對彌賽亞聖子耶穌基督之稱謂,「移鼠」是唐代「耶穌」的音譯,使徒稱為「法王」

馬太-明泰法王
路加- 盧珈法王
馬可- 摩距辭法王
約翰 瑜翰法王

(注8)新教用希伯來經書(תנ"ך)的39卷作為舊約,天主教則承認46卷,東正教承認48卷。景教屬東正教的一支,所以寶靈說48卷舊約。

(注9)Nestorius http://en.wikipedia.org/wiki/Nestorius

(注10)Cyrillus Alexandrinus  http://en.wikipedia.org/wiki/Cyril_of_Alexandria

(注11)景教,又名聶斯脫里派的產生經過: http://en.wikipedia.org/wiki/Church_of_the_East
第二回  決志

小白餓得急了,往一個路邊肉包子攤檔走去,想跳上去咬包子,被檔主叱喝,沙文買了幾個包子,一人一犬分著吃。沙文邊吃邊又想,雖然追不到石碑,但師妹有一本冊子記著惠顧客人,回去翻查說不定會查出什麼,於是帶著小白趕忙回到師父家中。

這冊子平日只隨便放在紗蓮房中桌子上,是天天都會見著之物,從來不會拿到外頭。但今天將屋子翻轉幾遍,卻不見這本冊子;這時他更加肯定他們父女的失蹤是被人擄走,而且一定關乎師父的客人,他們將冊子取去,就是要斷了線索。他愈想愈害怕,瞧這幫人的手段,應該是老練的慣犯,自己未必是對手。

他將屋子翻得亂作一團,只好收拾乾淨。他想,師妹最喜窗明几淨,他日師妹回來見到屋中雜亂一片,心中一定不快。但腦海中又閃過一念:「師妹還能回來嗎?」只有猛力搖頭揮去,對自己說:「會的,我一定要把師父師妹找回來!」

羅紗蓮閨房之內都是一些女孩兒家的衣物、桌上文房四寶, 和一些師妹的詩稿,若是平日當會讓羅紗蓮偎倚肩上,輕吟淺唱,但沙文此刻沒心情細看了,摺好放進行囊。師妹不在,就暫由她的詩陪伴我渡日罷。打開行囊,裡面尚有自己從家裡帶來的一幅絲綢,本來是打算送給她的,此刻伊人何處?

送絲綢也不是第一次了,記得上次要送絲綢給羅紗蓮,卻壞在自己貧嘴滑舌,炫耀熟讀了【詩經】,將【衛風】改一個字跟她開個玩笑,笑吟吟的道:「氓之蚩蚩,抱布貿絲。匪來貿絲,來即你謀。」就此惹惱了師妹,沉下臉道:「你道我跟你好,是希罕你家的絲綢麽?我不要!」打了自己嘴巴多少次都沒有用,是以他家的絲綢一直送不到羅紗蓮手中。

沙文不再讓揮不去的思緒犖繞心間,想到見過找到師父房間有個箱子可用,於是拿來打開。箱內有一塊黑黝黝的東西,剛才只顧找冊子,沒留神看,拿出來才發現原來是一塊鐵券,上面一個「郭」字,側書:「汾陽王府通行券」,又有一個小小的「羅」字,翻過後面,刻有一段字:「余戎馬一生,剿安史而定帝統,退回紇以保關中,先帝言「雖吾之家國,實由卿再造。」然此儀一夫之力耶?非子弟萬骨之枯,無以成一將之功也。箭雨戟林之中,數歷死生一髮,每多有忠志之士,忘身以擋,再造之恩,沒齒而存之。悉有解甲舊部,老病無依乞至府前,為門尉阻,三日卒,後悉之,引為平生憾事。昔淮陰侯貴顯而得報漂母一飯恩,余之於信有所不如哉?今鑄通行鐵券予舊部,持之即入王府臥內。」

沙文心道:「汾陽王就是郭子儀令公,啊,原來戰陣上很多士卒捨命保護令公,令公心中銘感,後來有個舊部退伍了,老病時想入王府求見老令公接濟,被門衛所阻,三日後終於病死了,郭令公知道後深深悔恨,很羨慕韓信有機會報漂母一飯之恩,所以鑄造通行鐵券給曾救過他的舊部屬,拿著鐵券便可入王府見他,即使要入寢室亦通行無阻,不須門衛通傳。師父曾效命於令公,想是退隱時得到一塊,以便他日後去找令公求助。但不知道是否真的有這麽好的事?倘若拿著鐵券,但老令公說鐵券又不是給你這小子的…..唉,沒別的辦法也只好試試,若然汾陽王府肯相助,以他們的權勢,比報官府還要管用;即使老令公只認鐵券原主,至多也不過挨一頓板子再踢出門,總不至於殺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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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付教徒三式: 不主動、 不抗拒、 不負責!

長安親仁坊汾陽王府門前,沙文戰戰兢兢走近,手上拿著鐵券晃來晃去,兩個門衛瞧一瞧他,再彼此對望一眼,揮手示意停步。沙文有點心慌,但不服氣,指著鐵券道:「門尉大人,這明明白白寫著『持之即入王府臥內』……」門衛卻說:「我們知道,但今天不方便,改天再來吧。」沙文心中怒極:「怪不得師父常說官場中閻王好見,小鬼難纏,原來是真的。」又不敢發作,心中打量:「不外是要錢而已。」掏出銀子來,門衛卻不受:「不是要這個…實在是不方便。」另一人道:「實話對你說吧,主公卧病在床已半月,夫人吩咐我們都要推卻來探病的訪客。」沙文失望已極,亦只好轉身離去。

另一個門尉卻見到鐵券上面的「羅」字:「這是羅將軍的鐵券呀,你是誰?」沙文答曰是徒弟,原來那門尉是羅石匠的老部下,多問了幾句,得悉此事確宜早不宜遲,說道:「我去試問六公子,看他怎樣示下,鐵券拿來。」

他取去鐵券,好一會復出:「六公子讓你進去。」沙文喜極,舉步時先前的門尉拿出繩子,拴起小白:「狗留下來。」帶他穿過長廊,經過院子時,見十數個婢女將一些五彩繽紛的蛋放在前院地上,又有家丁從籠中捉幾十隻兔子出來,放在園中任其亂跑。沙文心道:「這倒奇了,又說郭令公卧病,何以郭家下人都在玩滾蛋和兔子?」

廻廊盡處,一個約莫三十上下壯年男子,英姿颯爽,頭戴虎頭冠,腰朿乾坤雙絲縧,急步迎面而來作迎接狀,沙文心知這位便是門尉所說的「六公子」了。豈料攔腰殺出程咬金,一個美貌少婦從廻廊中間轉角處走出來,只見她杏眼含威,柳眉倒豎,將六公子一把拉住:「郭曖!你想往那裡跑?你眼中還有本宮沒有?」

沙文聞言省悟,這位便是郭子儀第六子郭曖,亦是李唐家駙馬爺,昇平公主的丈夫。

郭曖的名聲,甚至比郭令公更響噹噹,他老子郭令公以單騎退回紇兵名垂青史,他卻是以打老婆名垂青史。現今我國還有許多地方戲曲歌頌其豐功偉績,著名劇目「醉打金枝」的主角,便是郭曖跟昇平公主。話說郭令公七十大壽,滿朝文武臨府賀壽,昇平公主以君不拜臣,不肯下拜家翁;郭曖當晚醉酒怒打昇平,二人吵起嘴來,郭曖道,「你仗著你爹是皇帝嗎?皇帝有甚麽了不起,我爹只是不想做而已!」郭子儀知道後縛子向皇帝請罪。戲劇情節容或有加油添醋,但若非夫妻常常拌嘴,他們的逸事亦不致於傳得街知巷聞。當時代宗皇帝勸郭子儀,倆口子私房吵嘴,做家翁的裝聾作啞便是,不用太認真啦:「不痴不聾,不作家翁,兒女子閨房之言何足聽也」事後郭子儀把郭曖打了幾十板子,看來此後他仍是依然故我,這幾十板子是白打了。

只聽昇平公主叫道:「尚父抱恙,本宮亦寢食不安,已給足了你面子,每日問候三趟,又請御醫診治,本宮親自煎藥;但是景教大聖子還陽節將至,你卻連上年移鼠聖誕的貢禮仍未獻給本宮,你該當何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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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文一聽在耳,已猜到了幾分,原來昇平公主是景教徒,這些什麼「聖誕節」、「還陽節」都是景教的節日,郭曖在節日少了獻貢禮給她。前日在家中聽那些景教婆娘們的言語,景教有甚多希奇古怪教規,當年昇平公主不向令公拜壽,那裡是因為君臣之禮了?十居其九便是因為景教的不知那一句教規歌訣,只拜神不拜人之類。
沙文鑑貌辨色,知道定然是駙馬公務繁忙,忘了購置貢禮,惹公主大發雌威。郭曖踏前一步,攤手欲待分辯,昇平咄咄逼人,挺胸叉腰道:「怎麽?又想打我啦?尚父病了,沒人打你板子啦?你打呀,你打死我呀!」

沙文見二人爭吵,心想,「你們夫妻得以相厮守,卻天天吵嘴,可憐我師妹不知身在何方,我想她罵罵我也是不能。怎生幫駙馬一把才好?」突然心生一計,噗的一聲跪下:「公主恕罪,公主容禀!」公主奇道:「下跪者何人?」沙文道:「回公主的話,小人去年奉駙馬爺之命採購聖誕貢品獻上公主,因駙馬要給公主一個驚喜,所以列為秘密任務,消息有外洩者一律依軍法處斬。駙馬又千叮萬矚,一般凡品不配獻給公主,一定要找到用龍角蠶的蠶繭所繅之絲;但小人去買時才得知全批龍角蠶絲綢都被大食商隊收購,運出關外了。小人深明以公主的品味,如用次貨代替必定瞞不過,所以只好出關追趕,一直追到安西都護府(今吉爾吉斯斯坦的托克馬克市),四處打聽,終於幸不辱命,找到客商的駱駝隊,高價買回一匹。故此貢品來遲,伏乞恕罪。」

郭曖待要詢問,沙文以眼色制止。公主道:「當真?如此說,呈上來待本宮一看。」沙文打開行囊,拿出本是送給羅紗蓮的那塊絲綢。昇平公主玉手剛一觸上,臉上陰霾登時散盡,嬌聲對駙馬道:「啊,你這寃家什麽時候學得這種鬼主意了?果然是上品,你早說嘛。」接過絲綢,丟下一句:「往日給你辦事那些都是膿包,今日這位小兄弟卻是挺伶俐的。好好賞他,恕你無罪,擺駕。」走了一步又退回來,把一紙文書塞入郭曖手中:「幾乎忘了,明日陪我去觀禮,有什麼公務都要暫且擱下,記得了。」這才轉回內堂。

沙文見郭曖鬆了口氣,這才正式拜見:「草民沙文叩見駙馬爺。小人是令公舊部羅石匠門下弟子,盼駙馬爺念在故舊之情,施以援手。」郭曖道:「我知道了。這是最後一塊仍然未用的通行鐵券,只有羅將軍未有持券求見。我幼時曾得羅將軍傳授弓矢之術,他老人家退隱後可好?」沙文道:「家師解甲後做了石匠。昨日出了事,請駙馬爺參詳。」「出了事?出了什麼事?咱們入書齋說話。」沙文便將事情一五一十向郭曖說了。郭曖一面聽,一面把玩公主剛才給他的文書:「有這等巧,你在追查一塊石碑?」說著,將那文書交給沙文看:

請柬

汾陽王府檢校左散騎常侍郭先生曖  暨    昇平公主伉儷大鍳

立碑開光大典

謹定於建中二年正月初七於長安大秦寺舉辦

大秦景教流行中國碑開光大典暨還陽節佈道大會,申時恭候,酉時立碑,請撥冗臨為荷,不勝銘感,恕乏介催。

大秦寺長安堂
僧景淨敬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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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文沉吟道:「景教要立一個碑?會不會這麽巧,就是師父刻的那個?那日我追踪至渭橋失去車輪痕蹟,不知那輛馬車是去了洛陽還是長安,又或別的地方。」郭曖道:「沙兄弟不妨隨我們去看一看,只是,即便此碑是令師所刻,但景教亦未必一定跟此事有關,比方說,景教僧人運走石碑後,令師父女才遭另一幫人劫走,也是有可能的。」

沙文道:「這一節,晚生亦非不知,但現下並無其他頭緒,好歹也要去看看,求駙馬幫忙。」說著,向郭曖拱手拜了幾拜。

郭曖執住沙文雙手道:「沙弟說那裡話來?那婆娘每隔六天便要我陪她去大秦寺聽什麼高僧講道理,聽說一講道理至少一個時辰,我那有這閒工夫?這些年我被她纏得快要瘋了,這個景教不知是那兒冒出來的,幸得賢弟一句話便替我解圍。」他由「沙兄弟」改稱「沙弟」,親切了一層。沙文道:「小人見駙馬爺如楚項羽被困九里山,臨陣想出這『借花獻佛』之計。」郭曖哈哈大笑:「沙弟這『借花獻佛』之計,又比『圍魏救趙』高明了,原來【南齊書】說三十六計,還是少了沙弟這一計,退番兵,三十六計足矣,退娘子軍嘛,該要三十七計才成。」二人執手而笑。笑聲中沙文忽又想起羅紗蓮,不禁哽咽起來:「駙馬爺,不是晚生存心掃你的興,但師父下落未明,此刻實不該還有說笑話的心思。」郭曖也看出沙文笑聲中隱隱有一份勉強,亦知沙文的愁緒何來:「我看沙弟也是個明白人,若然對手要害令師的性命,他早已橫屍屋內了。現今擄走令師父女,必是另有圖謀,他們眼下是沒有性命之憂的。然則沙弟敢情是惦念著心上人?」沙文跟郭曖一席話,但覺駙馬爺平易近人,亦可與之說幾句心底話,點頭道:「自師妹失踪,想到往日她種種好處,自己常惹她不快,沒有好好待她,對她照顧不周,以致她今日受此苦楚,晚生愧疚,心中更感傷痛。至於家師,晚生就是想破腦袋也想不出甚麼人會對他有圖謀,據家師說,他自藝成後便投軍,與江湖人沒有甚麽過節。」

郭曖道:「你我相見雖屬初識,但一見如故,我答應盡力助你尋找令師父女下落便是。」沙文喜而再三稱謝,但郭曖又道:「只是中間有一節,沙弟尚須明白。如若此事與景教確有關係,則汾陽王府雖權大,辦起事來仍有所制肘。」沙文奇道:「這大秦景教,竟令汾陽王府亦忌三分麽?」郭曖道:「恐怕不止三分。一者,昇平公主是教徒,二者,景教自入中土,除武后時稍遇挫折,一直得朝廷撑腰。先帝又設大餐慶祝聖誕(注12)。由是可見景教得朝廷扶掖,日益昌隆。」於是,由太宗皇帝如何詔令建大秦景教寺起始,向沙文大略講述了景教當前的形勢。但沙文問及究竟景教是信奉甚麽神明,郭曖卻道,聽公主言道,景教有時說是一個神,但又有三個神的名號,甚麼「體」、「位」,三而一,聖子的老子就是聖子自己、聖父的兒子就是聖父自己….,總之夾纏不清,愈說愈糊途。

(注12)碑文所載,昇平公主之父唐代宗的確有慶祝Christmas,設寶誕大餐招待景教徒,只是不知「御饌」之中是否有火雞:代宗文武皇帝。恢張聖運。從事無為。每於降誕之辰。錫天香以告成功。頒御饌以光景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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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文又問,帖上所說「還陽節」又是什麼?郭曖答曰,那是記念移鼠聖子釘十架而殁,死後三日又復活,世人以為神蹟剛才在院子那些王八蛋和免崽子(注13),都是還陽節的玩意。沙文搔頭道:「死後三日復活也要大驚小怪?去年師妹教我【後漢書】,漢獻帝時長沙有個姓桓的,死了個多月還在棺材裡面哭,他娘親開棺一看,馬上生龍活虎跳出來。上個月教【晉書】,被埋在墓中十年的女子也有復活的,再嫁人還能生寶寶呢。死後三日復活很希罕嗎?」(注14)

郭曖道:「我….我不敢問公主,你自己去問她吧。」沙文也不敢問公主死後三日復活有什麽了不起,只好說:「且暫不管這個婆婆媽媽而又儍裡儍氣的景教了,晚生只是要調查師父下落而已。駙馬爺,這就是滲有解藥的茶,你若見到太醫,煩請要他檢驗一下是甚麼成分。」說著,交出那盛解藥的瓶子。

郭曖要去向父親請安,稟告羅石匠之事,叫家丁接小白進來,安置沙文於西廂歇息,一宿無話。

次日一早郭曖說今時日尚早,點撥一下沙文箭術,至午後,公主遣婢女來催:「公主懿旨,欲早些去大秦景教寺,請駙馬爺早些起行。」郭曖微有不悅答:「知道了。」轉頭便對沙文道:「娘們可真煩人,壞了咱哥兒倆清興,說不得,便早些起行吧。沙弟此去須扮作家人,不知是想扮家丁還是親兵?」沙文自小立志入仕途,本以為郭曖至少會讓他扮副尉之類,心下有點失望,只好隨口答:「就親兵吧。」換上親兵制服,二人同去迎接公主鳳駕,準備起行到大秦寺。

公主一見沙文就道:「這位不是獻綢的小兄弟麽?原來是個親兵。這麼能幹的人材,駙馬爺你怎麼不升他做校尉?」郭瞹道:「未有功名在身,此事恐怕不好辦。」公主傲然一笑道:「功名雖未有,功勞嘛,本宮看是有的;你檢校左散騎常侍說不好辦,我昇平公主說了就好辦啦。」沙文雖然仍略嫌官小,還是下跪謝恩了。心道:「這昇平公主為人委實是不錯哪,何以駙馬不對她好些呢?」

沙文穿上馬甲,自覺英風颯颯,打道起行。路上郭曖問公主:「請帖上說申時恭候,咱們這麼早到幹啥呢?」公主道:「沒甚麼,本宮早些去跟御妹說些體己話兒。」郭曖奇道:「御妹?你個個妹妹都是御妹啦,是那一個?」公主道:「不是她們。貞懿皇后安陵那一年,我立志終身事奉景教,送了一個貼身侍婢給大秦寺代本宮做事奉,你還記得嗎?本宮跟她義結金蘭,已奏准皇上,賜為『御妹』。」郭瞹道:「啊,我記起了,那個丫鬟叫……薏蘊。」

「對,就是她。這丫頭自小跟從本宮信奉移鼠,皈依我景教天尊,我派她代本宮入寺事奉,也吃過一些苦頭。咱們京畿可不比別處,教友每多尚書左右丞夫人、刑部侍郎千金等等,雖說她是代公主做事奉,僧人們看在本宮面上,禮敬於她;但那些簪纓世胄教友便終究沒有人會當真把她作公主,知她是丫鬟出身,暗地裡都看她不起、欺負她。」沙文平生最恨恃強凌弱,聽在耳裡亦感不平。昇平續道:「皇上聞得此事,就下這個虛銜,叫人不再笑話於她,而且天恩浩漡,特賜她在華清池浸禮呢。」郭曖雙眼睜得比楊貴妃最喜愛的荔枝還大:「在楊貴妃的華清池受浸?公主的面子可真非同小可。但我看來,只怕對這丫頭是禍不是福,更招人妬。」昇平答道:「我曉得,可皇兄高高在上,那裡知道這些官場的世故,難道皇兄一番好意,本宮又好意思回絕嗎?」

(注13) 教宗額我略一世吩咐將撒克遜的春季女神俄斯特崇拜融入基督教,復活蛋自此成了復活節的一部份
http://en.wikipedia.org/wiki/Egg_rolling

(注14)【後漢書•志第17】獻帝初平中,長沙有人姓桓氏,死,棺斂月余,其母聞棺中聲,發之,遂生。

【晉書 卷82】寶父先有所寵侍婢,母甚妒忌,及父亡,母乃生推婢於墓中。寶兄弟年小,不之審也。後十餘年,母喪,開墓,而婢伏棺如生,載還,經日乃蘇。言其父常取飲食與之,恩情如生,在家中吉凶輒語之,考校悉驗,地中亦不覺為惡。既而嫁之,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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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著說著,眼前一片斗拱飛簷、雕樑畫棟之上一個高逾十尺的十字架,已抵寧義坊大秦景教寺長安堂。兩度朱漆大門旁綴有楹聯,上聯「十架寶血洗罪孽」下聯「天父慈愛賜永生」。

早有知客僧飛報寶靈出迎,寶靈道:「現今時日尚早,老衲帶駙馬四處參觀。一行人穿過一個大院子,中間立著一塊碑石形狀的物事,高八尺餘,只是用紅布覆蓋著,想是留待開光立碑典禮之時才揪起。沙文雖是心急看碑文,但卻不便私自揪開;一直進至大殿,正中又有大十字架,其下放置著一套紫色袈裟。沙文不明景教教義,只道大殿必有神像,可一睹景尊相貌,誰知卻是沒有。寶靈指著袈裟對駙馬說道:「駙馬爺平日少光臨,今兒特別要請動駙馬大駕,是因『大秦景教流行中國碑』中所說紫袈裟,跟令尊郭令公亦有些關係。今夜宣讀碑文,駙馬便可知情。」接著寶靈不住拉著公主駙馬說辦學堂、醫館須銀若干等,駙馬知沙文想四處查探師父行踪,揮手叫沙文不必隨侍。

沙文如獲大赦退下,在寺內四處行走,看看有沒有甚麼蛛絲馬跡顯示景教跟師父師妹是否有關。經過台榭樓閣、曲檻畫廊,正自驚歎:「那一年跟師父、師妹上嵩山少林寺,『歸路煙霞晚,山蟬處處吟』,一殿一廳、一樓一廊、一木一石,無不清幽古樸,意境高雅,這大秦寺建於帝都繁華地,雕欄玉砌、金碧輝煌,倒是似皇宮多些。」走至一片竹林,一個紫衣女子的背影,映入眼簾,她對著竹影出神,低聲吟道:「綠楊著水草如煙,舊是胡兒飲馬泉。」語聲淒美幽怨,九轉迴腸。沙文記得是學長的詩句,忍不住接下句:「幾處吹笳明月夜,何人倚劍白雲天。」

女子聽見,身子抖了一下,驚叫:「十郎!」她轉過身來,見是沙文,若有所失,向沙文福了一福道:「原來是位小軍爺,妾身失禮了。」沙文抱拳回禮。女子又問:「小軍爺也聽過李十郎這首詩?」沙文答道:「隴西才子李益兄,晚生小時候跟學長們蘭亭雅集,曾得他指點文學。」女子聳然動容:「原來小軍爺是十郎的故舊,不知近日可有與十郎互通魚雁?」說著,臉上露出一片殷切之情。

「自李兄往鄭縣做官,都沒有互通音訊。」女子垂頭道:「哦,又是沒有。」沙文好奇問:「姑娘在找李兄嗎?」女子忍淚答道:「十郎與妾身訂有終身之約,說會歸來迎娶,豈料他去東都後杳無消息,我托人多方打聽,最近……最近聽說他是因為我信奉景教,嫌棄於我。」說罷泣不成聲。

沙文手足無措,不知如何安慰她,卻猛然醒覺道:「原來姑娘是……霍王之女霍小玉!」(注15)哭了一會,霍小玉才收淚道:「妾身正是霍小玉,門庭破落,不敢再提霍王之名,辱及先人。」沙文道:「霍小姐跟李兄的事,晚生畧有所聞,只是不知道原來他不…..不回來,是因為霍小姐信奉景教。我可不知道信奉景教有何不妥?致使李兄要毀三生之約?」霍小玉憤然道:「男人要負起心來,有甚好說的?就是連人家信奉一個好好的真道景教也拉扯在一起。」沙文暗自尋思:「這樣的一個如花似玉,何以君虞兄忍心將她拋棄呢?我記得李益兄有詩曰『似將海水添宮漏,共滴長門一夜長。』這『長門』是取漢朝陳皇后被漢武帝冷落於長門宮的典故,可見李兄絕非無情無義之輩,莫非他有難言之隱?那日在家見到那群信奉景教的女子便是古裡古怪的,這些景教姊妹,真會令人退避三舍麼?」沙文不明就裡,不好多說,唯有安慰霍小玉:「晚生下次見到李兄,定當請教他為何嫌棄信奉景教的女子,勸他回心轉意。」霍小玉一聽,就要跪下叩頭:「如此謝過小軍爺了。」沙文見她弱不勝衣,忙伸手攙起。

(注15)霍小玉傳 http://baike.baidu.com/view/157176.htm
原文是悲劇收場,上世紀六十年代改編粵劇,結局改成大團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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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一個聲音響起:「啊唷,這不是沙家的少爺嗎?小玉,你纏著沙公子幹嗎?你等會做見證的說話都想好了嗎?」原來是那日在沙家為他娘親祈禱的教友跟一眾姊妹到來。那教友又道:「你娘身體尚未完全康復,今日沒有來,否則她見到你也來慕道,可喜樂了。你讓姊妹們帶你四處逛逛吧。」便有幾個熱心妙齡姊妹拉手拉腳的帶沙文游覽,沙文隨她們走到一樓外,匾上題「藏經閣」三字。

沙文當即止步,心道:「『藏經閣』乃寺院重地,必定藏有武學絕技秘笈,不會讓外人進入。假若師妹在大秦寺,倒有可能藏在此處。待我試一試她們,是否讓我進去,便可知道了。」於是轉頭道:「『藏經閣』乃寺院重地,藏有不少秘笈,晚生是外人,不便進入,眾位姊妹卻可自便。」豈料眾女聽後笑得如花枝亂顫:「大秦寺不比少林寺,藏經閣內經書任人取閱,本教武功亦可傳予各教眾,即便未正式入教的慕道朋友,亦可得傳授。公子隨我們進來,看一陣子經書,看完後我們還有喜訊傳給公子。」

沙文進去後,見案上景教經書目錄,原來景教經書二十七卷,分為:四法王福音、行腳僧人傳、寶靈魚雁、尋常魚雁、啓迪錄。倒也並不繁複,比師妹的佛經簡陋多了。

沙文想,知己知彼,先看一看景教的經書也好。但一邊看經,眾姊妹卻你一嘴我一嘴的,鶯鶯燕燕,這個問:「沙公子是汾陽王府當差的呀?你俸祿若干呀?」一個問:「公子官拜何職呀?置家沒有呀?」一個又遞上字條:「這是小女子的驛遞住址,在城南少陵,上月爹爹新購大宛良駒,請公子有空來偕我春郊試馬。」那一個卻說:「那霍小玉對公子你不安好心,難道公子沒有看出來嗎?她被人棄之如敝履,專向男兒拋媚眼。我跟她不同,我是良家婦女哩。」雖然如此,但沙文讀書一目十行,於對應之際一心二用,不消個來時辰,已看出景教經書中十多二十處破綻,待要請教眾姊妹,不覺已是酉牌時分,鐘聲響起,大典就要開始了。

安放石碑的院子黑壓壓滿是人,四周掛著幾幅畫像,有一男一女騎驢趕路的、又有天兵通報珠胎暗結的,沙文跟剛才所看經文對照一下,大概知道此為景教大聖子投入凡胎化為人形的情節。但見這些畫作匠氣十足,殊乏高妙之意,無心細細觀賞了。
圍著石碑的是數十張桌子,沙文是王府隨員,安排坐在較遠處。寶靈在院子當中一站,說道:「本教來華近百五十年,近來才戮力福傳於百姓間。諸位有好些新入教的,對本教知之不詳。中國春節總是夾在我教聖誕和還陽節中間,因此就趁此立碑開光大典,一併慶賀。現在請幾位姊妹向諸位分享一下見證。」

霍小玉輕移玉步,站到場心,述說自己因信奉本尊大聖子彌施訶被李益見棄,但仍堅持信念,因此感到無比喜樂。沙文忖道:「你如今既無比喜樂,又何必想念著李兄?反正你已無比喜樂,他娶你亦不會令你的喜樂添加一絲一毫。這些景教姊妹的心思,著實費解。」接著又有另一婦人,訴說丈夫死後終日以淚洗面,及後得本教教友開解,皈依本尊大聖子後反比從前更快慰,如非死了丈夫,她就不會發大宏願皈依,故此,死了丈夫反倒更妙云云。聽得沙文叫苦連天,但還不止於此,接著另一個僧人,是寶靈的師弟,法號義濟,說法說了大半個時辰,謂欲得永生,捨大聖子移鼠外別無他途,但始終沒有解釋要永生來幹甚麼。沙文心道:「求永生之人,史冊上倒是記著有一個,難不成這些景教中人,個個都想做秦始皇?」

這些見證,沙文聽了片刻,不是味兒,聽不入耳,雙眼只不斷盯著石碑,奈何蓋在上面的罩子在風中微微飄揚,卻終究看不到碑文。

寶靈又再出來:「剛才的姊妹,都是受了本教三威蒙度贊教化,得以再生。今日立這大秦景教流行中國碑,便是為昭告天下,自鎮國大法王攜經入京以來,在中土已歷一百四十六載。為此咱們立碑為記,立功立言立德。更對唐室帝统,立有戰功,這戰功嘛,跟平亂大功臣郭令公亦很有關係,可惜郭令公抱病,故此今日邀請他的六公子到來;待會由本教景淨大法王誦讀碑文,各位便知端的。」

一個景僧步出場中,朗聲唸起碑文來,他形貌端嚴,精神矍爍,想是當今鎮國大法王了。沙文見乾著急也是無用,只好聽聽他說甚麼。景淨大法王念了開首一大堆歌功頌德的文字,其中提到「寺滿百城」,沙文暗忖:「想不到不知不覺間,這景教已在百城都有寺院,自入中原一百四十多年,豈非不到兩年便加一間寺?若非朝廷撑腰,怎可如此?看來駙馬所言非虛。」(注16)郭曖卻聽到景淨唸到他父親軍中有個景教僧僧伊斯「作軍耳目」,心想:「原來父親任朔方節度使時,軍中也有景教僧人效力。為何我從不知道呢?啊,『作軍耳目』,此景教僧是個細作,想是掩人耳目,連我都被瞞住。這個伊斯,還獲朝廷賜贈紫袈裟。」

景淨唸畢碑文,續道:「本教自入中土以來,屢立奇功。大家常聽「十三棍僧救秦王」(注17),少林一派,得朝廷器重而興旺;本教亦有伊斯平安史之亂,故此,本教素與朝廷交好,各位加入本教,管教你咫尺青雲路,扶搖上天梯。」他頓了一頓,又道:「本教與中土原有各教派,以前曾有些小誤會,亦盡已冰釋前嫌,對中原人士各項習俗,亦從善如流。」

「現下我們揭示此碑,大家觀賞碑文,同時本座有佳音宣佈。」此時,蓋著石碑的罩子緩緩升起,碑文呈現眼前。



大法王又續道:「本教近日又有一件大喜事,昇平公主派來代她事奉的姊妹薏蘊姑娘,得當今聖上恩賜為『御妹』。」教眾更是轟然叫好,一些姊妹們交頭接耳,但大法王環顧四方之下,她們也只好隨眾鼓掌。「咱們請御妹為大家獻詩,以表七百多年前今日,天尊遣大聖子移鼠下凡,伯利恆城喜樂之情、普天蒙恩之慶。御妹獻詩時,我教眾同心禱告,上達景尊。」話音剛落,一片白緞冉冉飄揚,原來是個白衣女郎,手抱瑤琴,似殢雲風絮,細步輕移,來到石碑前一張椅子坐下,玉手輕輕撥動琴弦,唱起聖詩來:

平安聖善漫光華,慈父至愛臨萬家
疎星行雲橫大漠,匹馬長嘶迎聖駕
聖嬰躺卧童女懷,眾王俯伏拜金階
羔羊喜得有所牧,天軍動樂慶和諧(注18)

這女郎容色清麗嫻靜,獻詩也是鶯歌燕囀,一曲既罷,餘音嬝嬝,教人渾身如沐和風;眾人祈禱畢,睜開眼來,卻見沙文已呆呆的站在她面前,目不轉晴的盯著她。

其實沙文根本沒有聽她唱甚麼聖詩,自石碑布幕掀起,他一直目不轉睛地看著碑上文字。昇平公主給他這校尉之職,在賓客中地位還不算高,只能坐在離石碑最遠的席上,看得不大真切,只隱隱覺得跟師父的字跡甚是相似,不知不覺站起來,心中只是想要看得清楚一點。眾人在御妹的甜美歌聲中閉目祈禱,誰也沒有注意他。
沙文再定下神來,看到碑上文字,有點像【褚遂良雁塔聖教序】的筆法,心思順著筆路游走,字裡行間卻似隱約有風雷之勢,由於相距甚遠,沙文看不真切,不由自主地一步步走近,走到圍著桌子的空地之前,已看清確是師父字跡無疑,雖然早已想到這碑很可能是師父所刻,但親眼目睹,還是驚駭莫名。總算有了點眉目,心中又是激動,又是疑惑。他再凝神看去,全碑有一千七百多字,以楷書為主,但中間筆勢一轉,有幾十個字是行書。「師父為何寫著楷書,又要夾著行書呢?」(注19)沙文的神識不覺被筆勢所牽動,驀地,心中豁然貫通:「好像…….好像有一套武功,隱藏在碑文之中!」更渾忘自己身處何方,又一步步地走近石碑。

待他看到一半文字時,卻發覺看不下去了。原來,是有個姑娘,白衣勝雪,坐在碑前撫琴,擋住了下面的碑文。但沙文早已忘形,走近去欲看她身後的文字,正走到她身前,剛好一曲既終,眾人睜開眼來,便見到沙文站在那女郎面前。

女郎抬起頭來,看著沙文,也是不知所措,羞得滿面通紅,又再低下頭來,靦腆地問:「請問小軍爺…..可是奴婢歌聲不堪入耳…..軍爺有所責成麼?」沙文手足無措,慌慌張張不知如何是好。

坐在首席的郭曖見勢色不對,怕法王識穿沙文是追查石碑而來,趕忙高聲叫道:「啊!校尉為薏蘊御妹歌聲所感動,走出來決志啦!」轉頭問公主:「公主,你看御妹獻詩多美妙,馬上便感動了校尉發願決志啦。」公主信以為真,附和道:「啊,如此太好了,法王,你看御妹領人歸信,只一曲之功,本宮可沒給本教送錯人罷?」景凈法王合十道:「薏蘊一向對本教克盡職守,本座跟眾弟子對她是時加讚賞呢!諸位要為薏蘊當此立碑吉日又領一位弟兄歸信鼓掌啊!」在眾人喝采聲中,沙文不欲人看出自己是為碑文走到台前,只好唯唯諾諾,順著郭曖這台戲唸下去了。他拱手四方,再向薏蘊長揖到地:「晚生聽御妹姊姊仙樂縈迴,身不由己的起了大感應,舉止失態,唐突佳人,望御妹姊姊原宥。」

薏蘊望著眼前這個少年軍官,耳中聽著郭曖和公主說他受自己獻詩感應,站出來發願決志,心頭有如鹿撞,暗誦感謝景尊盧訶寧俱沙的作工。薏蘊見這少年作武官打扮,卻脫不了書獃子氣,看他訕訕憨憨的模樣,便對他微微一笑,以示鼓勵。公主最愛面子,見此又在席上叫道:「咱家駙馬手下能人輩出,今回本教可謂深慶得人啦!好啦沙弟,你不要把人家薏蘊妹妹看得呆了,先下來罷。」沙文心中暗暗叫苦,恐怕景教眾僧看出自己對石碑顯出太大關注,為了掩飾自己在看石碑,唯有故意一雙眼睛骨碌骨碌的盡在薏蘊身上打轉、對她上下打量,良久捨不得退開,薏蘊粉臉羞紅,默默地低下頭來。

散席之時,寶靈、義濟、景淨諸僧送行,沙文正待套問石碑之事,問道:「寶靈上人,請問….」郭曖卻暗中扯他衣角一下,沙文會意,立時改口:「御妹姊姊在那?晚生應當謝過她感化之恩,跟她拜別。」卻聽得薏蕰在身後追上來,叫:「沙公子。」眾人轉過身去,薏蕰在懷中掏出一方絹軸來遞給沙文:「今日獻詩蒙公子不棄,拙作感動公子發願決志,奴婢是很…..欣喜的。本教新近譯得經書,我抄錄了一些經文,這些漢語經文還是第一次出現在中原呢!我就先送給公子,留個……記念。」說著,又雙頰泛紅,低下頭來。郭曖在一旁凑趣道:「啊喲,公主,你抬頭看看。」公主抬頭一望,一彎娥眉月高掛半空,不解道:「幹甚麽啦?」郭曖笑道:「公主適才不是說景教深慶得人嗎?如今正是月當頭,御妹追上沙賢弟,豈非活生生的一齣『蕭何月下追韓信』麼?」眾人哈哈大笑,薏蘊急得掉頭就走。
沙文看見絹軸上果然密密麻麻寫滿了字,一瞥之下,見到兩句:「創二‧廿四是故人離父母,與妻合體。
創二‧廿五是時也,夫妻赤身露體,不覺其羞。」
當下心中愕然:「這些景教女子當真邪門,初次相見,怎地說話便如此露骨?果真是『不覺其羞』!」回頭看去,薏蘊正向他回眸一笑,揮手作別。

回府路上,公主對郭瞹道:「你這個沙弟真急色,在台上瞧得御妹恨不得地上有個洞給她鑽進去呢!」沙文百口莫辯,只一味搖頭歎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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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6)除長安及終南外見於文獻上的景教寺包括:盩厔、洛陽、靈武、沙州(敦煌)、益州、廣州、揚州。見:
【中國景教】朱謙之ISBN7010026262人民出版社
【伊朗學在中國論文集(2)】北京大學出版社、
【大秦寺所在地考】東方學報,東京(第二冊)

http://www.radiovaticana.org/cinesebig5/churchistory/orme/orme04.html
http://www.bjww.gov.cn/2006/4-10/155129.shtml

(注17)少林寺十三棍僧助當時仍未登基的唐太宗(封號秦王)平定王世充之亂:
http://baike.baidu.com/view/259406.htm
http://zhidao.baidu.com/question/4564825.html


(注18)景教聖詩:
景教聖詩採用以當時流行的詩歌形式,現今仍存有一首景教聖詩遺稿。
http://www.ebaomonthly.com/ebao/readebao.php?eID=e01402


(注19)全碑1,780字,其中62個行書,餘為楷書。此碑現存於西安碑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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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抽刀斷水

昇平公主滔滔不绝,沙文苦無時機跟郭曖細談,只好各自回房歇息。但確定石碑為師父所刻,沙文那裡還睡得著?

翌日一早,再去找郭曖,兩人在書齋詳談。郭曖道:「賢弟你也不用說了,看你昨夜舉止,已知那石碑出自令師。好險哪,若然是景教擄去令師,你昨晚這樣就暴露身份了,幸虧我急中智生,想起景教習慣,新加入的信眾必須走到臺前決志,這才蒙混過去。看來沙弟江湖閱歷尚淺吧?」沙文道:「晚生隨師父學藝日子不多,加以見到家師在碑文之中嵌有本門武功,致有失態。駙馬爺,看來家師和師妹就是被景教捉去的,我今晚要夜探大秦寺,看個究竟。」郭曖道:「為兄不大放心你一人獨闖,但公主很是醒睡,要我夜半偷偷出來嘛…..這個又有些難處。」沙文道:「晚生不敢要求要駙馬犯險,不過……如果駙馬真要夜半出府,原也不難,只須趁公主睡著,再點了她的睡穴,可保五、六個時辰不醒。」
郭曖先是呆了一呆,繼而大喝一聲:「大膽!」嚇得沙文撲通一聲跪倒:「晚生不敢,晚生不敢。」豈料郭曖頓了一頓,續說道:「賢弟起來,要午夜偷偷出門,原本就是膽大妄為之舉,點睡穴倒是個好主意。只是為兄多年來懾於雌威之下,連想也不敢想。平日晚上想出去尋一下樂子,此法亦大可管用。沙賢弟,你快將點穴功夫傳授我這個哥哥。」由「沙弟」又改成「沙賢弟」,顯見又親切了一層。沙文連忙陪笑:「這個當然,原來駙馬爺未曾學過點穴嗎?」郭曖道:「做哥哥的自幼習弓馬,於點穴一道……」沙文道:「晚生亦是只習武舉項目,尚幸師父也曾教過點穴,只是疏於練習。記得師父曾說,本門點穴功夫,點穴時運用內功,對手會昏睡十二個時辰,但若無內功,只要認穴準確,亦可昏睡五、六個時辰,咱們只須演練一下,現炒現賣也是可以的。」

郭曖道:「這個容易。」再高叫:「火摺子進來!」原來那名親兵名叫「火摺子」,沙文在他身上試了幾下,終於認準了睡穴,再傳授給郭曖。可憐親兵火摺子被二人弄睡弄醒十多二十次,駙馬終於掌握了點睡穴的竅門。二人約好當晚二更,雙雄夜探大秦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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駙馬還有些公務,沙文暫且退下。他始終按捺不住,打算先去大秦寺附近看看形勢。

其時長安可以說是一個國際大都會,西域各國來的胡商絡繹不絕,駱駝比馬還多。但最多的,還是酒肆,胡姬侍酒的酒肆,類似今日的酒吧,胡姬就是番邦美女,不僅陪酒,而且輕歌曼舞以娛賓客;在當時的長安,胡姬酒肆,又稱「酒家胡」櫛次鱗比,其門如市。李白《少年行》詩曰:「五陵年少金市東,銀鞍白馬度春風;落花踏盡游何處?笑入胡姬酒肆中。」在往大秦寺路上,經過不少這些胡姬酒肆,沙文卻見到一個熟人,幾個胡姬陪酒,相談甚歡。由於他一言九鼎,寧失信於天下,莫失信於美人;沒辦法,只好走前去打招呼。此人正是昨天他應允霍小玉充當說客的隴西才子----李益。

經幾巡胡姬勸酒、一番寒喧後,沙文終於切入正題:「李兄今番回長安,不知可見過霍小姐沒有?晚生昨日見到她,原來他四處托人打探李兄消息,說是…..這個….李兄對她負情薄倖。不是小的多事,實是恐對李兄清譽有損,特來提醒。」李益一聲長歎:「賢弟有所不知,既非我負情,亦不是她移愛,我們相愛不相聚,實是因為…..唉,你知道她信奉大秦景教嗎?」沙文道:「霍小姐說,李兄是因為她信景教,嫌棄於她。」李又再一聲長歎:「本來嘛,我們兩情相悅,她信觀音大士也好、信太上老君、元始天尊、景教聖父也好,我都不會計較,但那景教卻有甚多莫名其妙的教規,其中有云:一軛定嫁娶,孤男配獨女。不是我說不娶她,而是她說我要信奉景教,她才可以嫁我。沙弟,你說我怎辦?」沙文當場語塞,實不知這景教有此等古裡古怪的教規。李益更語重心長的勸他:「沙弟如遇到景教女子,務必敬而遠之。我今日自暴自棄,借酒消愁,就是千不該萬不該與景教女子相交。」

當晚二更時分,沙文照約定在演武廳等候郭曖,過了半個時辰,郭曖終於現身:「公主整晚在我耳邊說賢弟是受薏蘊獻詩所感動的,你們二人如何如何相襯,著我加把勁撮合你們;好不容易才等她睡了,再加一手點穴。咦,賢弟你怎麽沒帶兵刃?」沙文一心去找羅紗蓮,那裡聽得進甚麼薏蘊?硬著頭皮答道:「實不相瞞,我學武原只為考武科舉,平日練武專注於長兵刃,少練步戰兵刃,帶刀劍恐不大稱手。若不是師妹迫我背熟了本門心法,我還真看不出石碑中藏有刀法呢。」郭曖道:「如此說,賢弟就在這演武廳中隨便揀一件長兵刃,咱們這就去也。」沙文一眼望去,就拿起一枝矛,二人翻牆出府,逕往大秦寺。

途中郭曖道:「賢弟真好眼光,你可知你手中所拿的,便是張飛所用的丈八蛇矛?」(注20)沙文嚇了一跳:「如此貴重的兵器,晚生怎使得?」郭曖哈哈一笑:「你我一見如故,昨夜薏蘊御妹不是也送了一份新抄經文給你作見面禮嗎?這丈八蛇矛就算是為兄的見面禮好了。」沙文苦笑:「駙馬爺你放過小的罷。」說話間,又到了大秦寺高牆之下。二人翻身跳進牆內,還未著地,郭曖突覺脅下一麻,被點中了穴道;一團灰影從他身旁飛過,提著他後領,瞬間已飛到二丈開外,又翻出牆去。沙文見狀大吃一驚:「駙馬有甚失閃,我如何擔當得起?」顧不得自己學藝未精,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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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20)據南北朝《古今刀劍錄》所載,張飛是用刀的,丈八蛇矛是三國演義的情節,可能唐代時坊間流傳,郭曖被騙了。但的確有「蛇矛」這種武器,其刃作蛇形是為了增加傷口寬度,使出血量及速度增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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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團灰影提著郭曖,轉眼已在五十丈過外,眼看追不上時,卻又停下來;如此走走停停,沙文已知對方是故意引自己追他,但也只有繼續追下去,不能讓郭曖也失踪。走到長安城牆下空曠之處,那團灰影終於停下來放下郭曖。沙文這才看清是個身材魁梧的老者,正待問他來意,老者卻一言不發,拔刀向沙文砍將過來。沙文用師門所授槍法應戰,九長九短的十八般武藝他只練了一半,九種短兵沒有練過,九長之中的鎗、棍、鉞、叉、钂、鉤、槊、戟、環,矛與槍最為相近,便用師門所授槍法迎戰。他自學武以來從未與人對敵,難免左支右絀,老者武功雖高出他何止百倍,但卻又不下殺手,只一味引動他使出本門武功。

待他七十二路槍法剛使完,老者從容不迫地往矛頭自下而上挑了一刀,一聲金鐵交鳴,卻居然持續不絕,一柄丈八蛇矛,在一刀之下竟裂成無數碎片,劃破長空,如雨點般飛出城外。老者再一刀架在沙文脖子上,就此凝住不動。
那把刀反映著藍森森的月光,沙文瞥見刀身之上鑄有兩個篆文。

加以他剛才震碎丈八蛇矛的功力,沙文想起一個人來,叫道:「師伯!」老者聽得他這樣叫,撤刀說道:「不錯,老夫抽刀斷水,段秋水。你是我師弟羅公子的徒弟?」沙文大喜過望,心想師伯武功蓋世,這回有望救師妹了,連忙跪下叩頭:「師姪沙文,求師伯救師父兩父女。」段秋水扶他起來,又解了郭曖的穴道,引見了,才問沙文羅公子父女發生何事。沙文一一據實說了,最後又問段秋水:「現今我們只知師父刻的石碑是大秦景教的,但仍不能斷定是景教擄去他們,故此和駙馬夜探大秦寺,看看師父女是否在裡面。師伯你又如何來到這裡?」
段秋水道:「可以肯定景教跟師弟父女失踪有莫大關係,昨晚大秦寺立碑大會,我也混了進去。」沙文和郭曖驚異:「你怎麼知道呢?」段秋水卻先問明沙文那日跟踪車跡是甚麼時辰,再續道:「這就是了,你出去跟踪車跡之時,我就循師弟來信的地址,進了他家。我見十多個茶碗,但一個人都不見,心知有異;就在那時,發現外面有人來釘梢。」沙文暗叫一聲僥倖,倘若出門遲得半刻,被釘梢的就是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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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付教徒三式: 不主動、 不抗拒、 不負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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